胡人老板准备递出酒坛的手,应声而停,酒肆前的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此时,只见那个胖少年缓缓地走出人群,来到重萧和刘大娘面前。他先是向着胡人老板略微一拱手,然后用一种高傲的语气说道:“这个小娘子作弊了,她不应该得到这坛葡萄酿。”
听到这话,胡人老板不禁一怔,连忙问道:“郎君何意?”
那胖少年则双手后背,在小姑娘面前来回走了两次,一边走还一边紧紧盯着刘大娘,并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请看,这位女公子看上去不过才十二三岁而已,怎么可能写出如此大气磅礴、颇具老练深沉之感的诗作呢?这样的诗作若非有亲身经历者绝无可能有所感悟并写得出来。所以说,这诗断然不是出自一个闺阁中的小女子之手。依我看啊,此事定然有诈!”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一挥袖子,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伙伴当中。
重萧赶紧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安慰她。刚在那个胖少年凌厉的眼神和不善的语气一定吓到了小姑娘。
那知道小姑娘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懂事的握住了重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凑近重萧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才不怕他呢,别看他长得那么肥胖,说不定力气还不如我大呢。”
重萧听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并给予这位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一个赞赏的眼神。
紧接着,重萧完全无视了那位胖少年的存在,转身面向周围的旁观者们,拱手作揖道:“不知道刚才那首诗,各位是否曾经在其他地方听到过?”
在场的人们纷纷摇头,都表示自己从未听闻过。
重萧这才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那名胖少年,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郎君,你可曾听过这首诗?”
那胖少年仿佛被重萧锐利的目光吓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身旁一个看上去稍显年长些的少年身旁挪动了一下。
这种行为显然是在面临危险时,出于本能而向亲人靠近寻求庇护的应激反应。重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瞬间明白那个少年极有可能就是胖少年的兄长。
由于重萧看向胖少年的眼神十分冷冽,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直刺人心,让这个原本还带着几分傲慢与无礼的十一二岁少年不禁心生惧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刚刚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萧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高声说道:“暂且不论那首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但是这位小姑娘能够毫不畏惧地站出来,为自己的阿耶曾在陇右担任大唐府兵而感到自豪,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亮,在空中回荡着。
重萧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那几位少年,接着说道:“这座长安城之所以能够如此繁荣昌盛,诸位少年郎君之所以能够身着锦衣华服的走马章台,并不是因为你们自身有多么出众,也并非贵府的家主权势滔天。而是无数像这位小姑娘的阿耶那样的大唐府兵,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将凶残的外敌阻挡在国门之外,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来了我大唐天下的安宁繁荣。”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令人在场众人不禁为之动容。
那几位少年听了之后,脸上都浮现出羞愧之色。其中那位年龄稍大一些的少年,主动走出人群,来到重萧面前,毕恭毕敬地拱手行了个叉手礼,然后十分有礼貌地说道:“公子所言极是,令我等深感惭愧。今日在此以文会友,我代我家三弟向公子赔罪了。女公子刚才所吟诵的诗作,意境深远、气势恢宏,技艺高超,实为佳作,理应夺得头筹。”
这位少年生得面如冠玉,额头宽阔,面庞方正,言谈举止间那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族气息,不经意间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尽管正值青春期,身体还在发育阶段,看上去略显瘦弱高挑。
但从重萧的观察来看,这几名少年绝非是整日出入于市井的普通官宦子弟。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表明,这些少年应该是在深宅大院中被精心培养长大的,未来有望成为家族的顶梁柱,肩负着传承家业、执掌门户重任的人物。
虽然重萧一眼便看穿了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但他并不想让这件事情轻易地过去。于是,他大声说道:“这位郎君恐怕没有搞清楚状况吧,要赔罪的话,也应该是向这位小姑娘赔罪,而非我。小姑娘的阿耶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重萧心想,既然今天已经冒犯了这群权贵之人,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明天他就要和刘大娘一同返回辋川里了。在拥有几十万人口的繁华长安城之中,想要再次碰面,想必并非易事。毕竟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这些豪门贵族家的郎君们恐怕也难以找到自己。
那少年一听,竟然还要向那个小姑娘道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悦之情。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顺水推舟了。
“还请女公子多多包涵!”说完,少年微微躬身作揖。
长这么大,刘大娘还是第一次遇到贵人郎君向自己拱手施礼呢!她感到既惊喜又惶恐,急忙回以一个深深地万福礼。
重萧见状心想这少年倒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于是便同样拱手还礼。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那少年竟有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了句只有重萧和他才能听清的话语道:“此诗想必应是出自公子您之手吧?我刚才看到您与那位小娘子低声私语了。”
重萧闻听此言,脸上不禁微微一怔,但随即便恢复了笑容,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他并未直接否认或者承认,而是选择了沉默不语,微笑着对视眼前这个少年人。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那少年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此时,酒肆的这位胡人老板,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误会逐渐消散,便急忙站出身来打起了圆场。要知道,对于一个狡黠聪颖的生意人而言,敏锐地察言观色并做出精准判断乃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必备技能。
毕竟眼前这些人可都算得上是长安城的权贵子弟啊!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敢轻易冒犯,更别提去得罪人家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他未来极有可能争取到的潜在客户!既然如此,只要脑子没坏掉、跟钱财没有深仇大恨,那他自然清楚应该如何妥善处理这种场面啦!
紧接着,只听得这位胡人老板高声喊道:“今日可真是个值得欢庆的大吉之日呀!仅仅通过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就让我有幸收获了两首绝妙好诗。正因如此,我特地决定取出两坛精心酿制而成的上等葡萄佳酿,以此聊表我对两位吟诵者的深深敬意与感激之情。”
重萧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暗自窃笑。他心想,这个狡猾得如同狐狸一般的粟特商人,还真是会做人做事啊!
他之所以说“吟诵者”而非“作者”,显然是不想触碰刚才这两拨人的敏感神经。毕竟,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掌控的状况。从现场的氛围来看,双方似乎都不好惹,绝非良善之辈。
多拿出一坛酒,不仅平息了双方的怒火,缓和了彼此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也让他获得了慷慨大方的美誉,而且巧妙地避免了得罪任何一方。连重萧都不禁暗自对这位狡猾的老者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得到了那坛葡萄酿,而那个胖少年同样收获了一坛葡萄酿。
实际上,这个胖少年今日前来参加诗会,就是想要凭借自身的实力赢得一坛葡萄美酒。究其缘由,无他,是因为他的阿耶也钟爱葡萄酿,所以他渴望在疼爱自己的阿耶面前好好展示一番。
一场风波烟消云散了,重萧看着怀抱美酒、心满意足的小姑娘,自己也觉得非常开心。他不禁感叹道:“果然,帮助别人实现愿望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满足的事情啊!正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就在这时,那位胖少年的哥哥朝着重萧二人走了过来。只见他抱拳施礼,客气地说道:“阁下真是才华横溢,不仅诗作得好,而且辩论时思维敏捷,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在下名叫高明,有心结交阁下这样的才子,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重萧听了这话,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自称高明的男子来。只见此人语气和蔼可亲,态度十分诚恳,似乎确实是想要与自己结交朋友。然而,重萧心里却不禁犯起嘀咕来:今日之事虽已平息,但表面上看起来双方并无冲突,可谁又能知道这些门阀权贵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呢?说不定他们只是想借此机会探听清楚自己的底细,然后再找机会报复自己。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会给刘二郎父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重萧表面上也是十分的和气说道:“不敢让郎君抬爱,我兄妹二人初到长安,尚无落脚之处,只是寄宿于城南一座寺庙之内。万万当不得郎君一句结交,若是日后有缘,必定还能相见。”说罢,便执礼甚恭地做了一个叉手礼,礼数实在无可挑剔。
高明一看,心中了然,对方显然是怕自己对他们不利,所以才不敢轻易接受他抛出的好意。
这时,高明身后的一个小姑娘听到重萧婉拒了高明的好意,一脸义愤填膺地走过来,大声说道:“兄长不必理会此人!你本是一片好心,可这腐儒酸丁却毫不领情,咱们别理他就是了!”
这“腐儒酸丁”一词,重荻自然知晓,在唐朝,这可是赤裸裸的骂人之语啊!重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正欲开口回击之时,高明却抢先开口,“舍妹从小受宠,被家中长辈宠坏了,出言无状。还请兄抬见谅。”
而那姑娘却站在一边,鼻孔朝天的样子,看都不看重萧一眼。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