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伙计帮着重萧二人将两百贯铜钱送到城门外的牛车上,待要回去的时候,被重萧叫住。
“汝等去永昌质库帮某带个话,就说辋川里刘二郎让他们明日未时来家里取钱,记得带上某抵给他们的地契。”
四人齐声应了一句“诺”。重萧又让刘二郎从车上取出四百文钱,每人一百文算是赏赐。
重萧知道,在唐朝只要你舍得给人发钱,那办事效果一定是妥妥的。
二人赶着牛车,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了辋川里。到家时已然是日落西山,万家灯火时分。
小姑娘刘大娘,正做好了饭,一个人在家中等着二人回来。自己的阿耶和重家哥哥已经走了一天了,怎得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个人。当重萧和刘二郎将满满一牛车的铜钱赶回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整整八筐铜钱搬回到屋里。刘大娘看着一筐一筐的铜钱,嘴巴张大的能塞进一只拳头。
小姑娘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吓的她只敢看着,都不敢用手去触摸。刘二郎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小包,打开放在桌子上。
重萧看到原来是他让伙计送给刘二郎的点心,刘二郎自己不舍得吃,带回来给女儿。
想来小姑娘应该还没吃过这样精美的点心,重萧对小姑娘微笑着说道:“今后这样的点心,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刘大娘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这个苦命的小姑娘,承受着同龄人无法想象的心理煎熬。
先是父亲离家出征,四年没有音讯,生死不知。接着被母亲带到新家,却要在小小年纪就整日劳作,承受身体的劳苦。好容易等到父亲回来,父女俩又要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
重萧的出现算是给予她最大的意外,让这个小女孩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亲人以外的善良和好意。嘴里含着美味的点心,小姑娘依旧止不住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
重萧又安慰了一会刘大娘,这才和刘二郎一起坐下吃饭。刘二郎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他不知道怎么和女儿沟通,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女儿的情绪,但是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女儿他力所能及的最好。
大多数父亲对于子女的爱都是羞于出口的,但这不代表这样的爱不存在。虽然没有什么温情软语,但是每个父亲都是在用生命来爱子女的。且这样的爱无私无悔,不求回报。
刘二郎家的房舍本就只有三间,堂屋左右各有两个耳间。本来是刘二郎住东间,刘大娘住西间。重萧来了之后,东间就让给了他,刘二郎只能住在堂屋。
现在堂屋的地上满满当当的堆满了铜钱,刘二郎索性就把被褥放在钱筐上,自己干脆就睡在钱筐上面了。那副神情,着实豪横的厉害。
次日一早,刘二郎就起床。现在他对重萧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对于重萧说的话也就十分的认真上心,因此一早起来就去找辋川里的木匠和铁匠。
等到重萧最后一个起床,刘二郎领着二位匠人刚进院门。
“郎君,我将二位匠人请来了。”说着,刘二郎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这个手工业还没有起步的农耕社会,普通的百姓对于有手艺的匠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毕竟制作农具的手艺,是关系到农业生产的大事。但是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工匠们也只是个有些手艺的下人而已。
他甚至将这些人变成自己家的私奴,一生一世给家中劳作,而且世代世袭,不能脱籍。所以像这样有平民身份的匠人,就会更加受人尊敬。
因为堂屋里都是铜钱,重萧不便请二人进屋落坐,于是就在院子里支开一张竹席,放上矮几,四人跪地而坐。
唐人所谓的坐,其实也叫跪坐。就是双膝跪倒,将屁股坐在后脚跟上。有的人太胖或者是不方便跪坐,就会在跪着的双脚中间,放一个像小板凳一样的撑子,让屁股坐在撑子上面,减轻身体对腿脚的压力。
后来小鬼子把这种坐姿学回去,可能是他们智商有限,没能领会其中的精妙要领,所以现在的小鬼子个个都是罗圈腿,就是学艺不精留下的后遗症。
重萧拿出自己凭借记忆画出来的曲辕犁草图,给二人细细讲解一番。这些人虽然是匠人,但是说到底还都是出自于种地的农户。
一看重萧的草图,早就明白了这种犁的好处,个个都是惊叹不已。自己用那直辕犁多少年了,谁也没想着要把他做个改动调整。现在这个少年的新奇想法,让他们顿时感觉茅塞顿开。连忙挺身作揖,表示敬服。
重萧不善于跪坐,就坐在平时常坐的木墩上。本身就比几人高出半个头,现在二人给他作揖,看起来倒像是他端坐领受一般,样子十分滑稽。
重萧见二人都听明白了,于是开口说道:“二位先打造一把出来,不管是犁身的木料,还是犁头的铁料,都要用最好的材质。不要怕多花钱,务必一切都要最好。”
说着叫过刘大娘,嘱咐她回去拿两贯钱来。“你二人一人一贯,三日内必须做好。到时候看了东西在给工钱。”
重萧说完,两个老匠人齐齐惊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下做一个耕犁至多也不过百文,这位郎君一下就拿出两贯,那就是两千文。
做二十个都绰绰有余,怎得事成之后还要给工钱,这位郎君若不是傻子,就是另有图谋。
重萧看出了二人的疑惑,拱手笑道:“多给二位钱财,是为了在制作过程中手头宽裕些,不要顾及工本,我要的是最好的材料。至于工钱,当然要另算了。总不能让二位白帮忙吧?”
一听此言,二人这才算是心里有了成数。也有底气敢接这一贯钱财。
重萧恭恭敬敬的和刘二郎将两位匠人送到门口,笑着拱手作别。一抬头,正好看到前日上门讨债的那三个人。
重萧满是笑容的脸顿时就是一变,阴沉着说道:“地契和抵押凭证可曾带来?”这三人其实早就来到,之所以一直在门口站着,主要是想看看重萧到底是什么人。
昨天未到天黑,蓝田县的各个质库之间就传开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房陵公主的泰和质库斥巨资一千两百贯购得一件珍宝,具体是什么东西,没人知道。
总之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胖掌柜,结合白天泰和质库的伙计来传的话。
一想就知道应该是刘二郎家的那个亲戚,将那只玻璃杯卖给了泰和质库。
那日看到那只玻璃杯时,他就想要买回,但转念一想刘二要是在十日内还不了五十贯。到时候自己再卖个人情,就说不忍心看他没有田产,沦为流民,为难一点就拿那只玻璃杯抵债,也算是自己做了功德,积了福报。
到那时,老实巴交的刘二还不得感动的一塌糊涂,纳头便拜。
谁知道就隔了一天,这少年就把东西卖给了房陵公主的泰和质库,还卖了这么高的价格。就看泰和质库花了那么高的价钱,还四处放出风声的做法,傻子都知道,那个东西的真正价值绝对高于一千两百贯。
明明是自己第一个看到的,反而让别人得了去。一想到自己的自以为聪明,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调整好心态,一脸贱笑的赶紧向重萧走来,拱手说道:“带来了,都带来了。”
重萧面无表情,冷冷的伸手说道:“拿来某看。”还是那日的老者,三步并作两步的将两张文书恭恭敬敬的捧给重萧。
重萧单手一拿,抖开验看。一张是那日见过的抵押凭证,一张是由蓝田县署签发的均田地契,注明所有人是蓝田折冲府府兵刘二郎。
为了防止此事了解之后还有龃龉,重萧决定运用后世的财务习惯。说道:“在给某家开具一张收款凭证。证明汝等的质库已经收取了某的还款,我们就此再无纠葛。然后尔等就可将钱财拿走。”
说着指了指堂屋门口两个用一块破草席盖着的筐子。筐子上还隐约能看到用白漆写就,快要褪色的两个字,“泰和”,这是泰和质库用来装铜钱专用的柳筐。
胖掌柜一脸贱笑,一下就变成了无奈。好像是死了亲爹一般的沮丧,一笔得利千贯的买卖就这么飞了。重萧也不看三人,转头回到院子,在竹席上坐下。
对着那个瘦老者说道:“赶紧写收据吧。”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那老者赶紧走过来取出纸笔,在矮几上开始书写。
待那胖掌柜在收据凭证上,签字画押,盖了永昌质库的封印后。将三份凭据都交给刘二郎时,重萧一指那两个钱筐。“尔等点清数目,就可以把钱拿走了。”之后重萧就不再多说一句话。
三人手忙脚乱的一通折腾,总算将钱财全部点清。在于重萧告辞时,重萧只是微微颔首,始终没有说话。
重萧小时候听一个邻居大叔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现在他对这句话可以说是领会到了精髓。只要自己不说话,那么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深浅,也就猜不到自己的来路。
这个世上聪明人太多太多了。现在重萧有钱了,他要想想自己在大唐的日子该怎么过。
首先就是身份问题,这是个非常敏感又棘手的难题。在大唐你的身份不明,就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这个问题一定要慎重,其次一定要去长安城看看。前一世自己第一次在博物馆里看到唐长安城的沙盘,吃惊的样子到现在还记得。要是见到真实的长安城,自己得惊成什么样子。
还有刘二郎和刘大娘,这二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是唯一知道自己真实来历的人,要是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万一…………
想到这里重萧决定,自己以后都要把刘二郎父女二人留在身边,第一大家相互有个照应,第二自己也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这第三当然是…………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