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二郎要去到蓝田县署,将自己的抵押文书注销。
重萧觉得现在有钱了,应该找些人把家里的院子修整一番,最好是再盖几间新房子。
于是就让刘二郎在县城去找一些专门帮人修缮房屋的工人回来。顺便带一些笔墨纸砚等日常用品。既然要过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也就要有个田园生活的样子。
后世那种秦岭山里的度假民宿,重萧没有少去过。于是他就准备在这里打造一个度假民宿式的世外桃源。既然是享受生活,也就要就奢不就简。
重萧这代人,要说挣钱搞事业,他们是真不行。要说高尚的精神追求,他们也没有。但是要说花钱享受生活,他们可是当仁不让的专业人士。虽然重萧没有学过设计专业,但是得益于后世强大的信息传播能力和海量的网络、自媒体的普及,这让他多少懂得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在古代,有钱人也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做的,像重萧和刘二郎这样的穷人乍富,有巨额财富放在家里,又人口简单的人家,都不敢轻易出门。
总是要有一个人看家,否则留下一个小姑娘在家,那也太危险了。那日刘二郎带回来的工人听了重萧的设想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有了笔墨纸砚,重萧整天就在家里写写画画,搞起了设计工作。和大唐的工匠沟通太费事,重萧觉得只能通过图纸,才能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想法。
惘川里的住户不是很多,一共也就不过五十户而已,属于一个小里,其中有一半都是在籍府兵。里正王成是去年和刘二郎一起出击突厥生擒颉利可汗的老府兵,而且是一名队正,在功勋簿上记有军功一转,勋拜武骑尉。
只因从军多年,现在已然年老退伍,回到乡里,由乡民推举做了这绸川里的里正。
大唐以武立国,所以军功制度是大唐强大彪悍的府兵屹立不倒的底层逻辑。军功规定,勋官官制由高及低依次为是:正二品上柱国、从二品柱国、正三品上大将军、从三品大将军、正四品上轻车都尉、从四品轻车都尉、正五品上骑都尉、从五品骑都尉、正六品骁骑尉、从六品飞骑尉、正七品云骑尉、从七品武骑尉共计十二等的勋位。而军功等级也为十二转,《木兰辞》里提到“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就说明花木兰获得的军功等级是最高的,官拜上柱国,估计起码也的是全歼敌人或是灭国的功绩。
王成当初在漠北以一队步兵兵力,历战突厥的一个五人斥候小队,最后以死伤过半的代价全歼了那个斥候队。按理说步兵对骑兵,本来就是劣势。
虽然人数多几倍,但是武力悬殊太大,胜率极低。最后还能全歼,确实是难得。给个两转的云骑尉,应该不为过。谁知道最后只记了一转军功,这让王成很是不服。一气之下就回了乡里。
由于最初刘二郎刚到陇右,他的第一个队正正好是王成。而王成两次深陷重围时,都是刘二郎的陌刀队赶来解围的。
战场上的袍泽感情自然和一般情感不一样,再加上二人都是同乡。那感情就更加与众不同了。
如今听说刘二郎想要修缮院落,王里正自然为袍泽开心,很快就给他办好了相关文书。重萧听了刘二郎说他和王里正的关系,觉得自己的身份问题,说不定可以通过这个人来解决。
再好的感情也要用心经营,用利益维系。尤其是想让别人冒着违法乱纪的风险帮助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有好处谁愿意无私的付出。
次日正好是木匠和铁匠来送曲辕犁的日子,重萧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让刘二郎将王里正请到家里来,告诉王里正,自家亲戚发明了一种新式犁头,请里正前来共同验看。曲辕犁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众人看着刘二郎赶着自家的黄牛,用这新式的犁头,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一块荒地深翻了一遍。
而且犁头入地半尺,就连土下的草根都连根翻起。都是经年的庄稼把式,任是谁都看的出这个新式犁头的好处。而且犁地翻地次完成,算得上是事半功倍的好东西。王里正看到这样的好东西,立即就是喜笑颜开。在普通人眼里,这也许就是一个能省人省力省时间的好工具。
而在身为里正的王成眼里,如果运作得当,这也许是他的一场仕途富贵。看到王里正欢喜的神情和贪婪的眼神,重萧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很可能成功。
一行人回到刘家小院,重萧先是谢过两位工匠。得知这个曲辕犁的造价一共花费了八百七十文,两位工匠还把剩余的钱如数带来了,重萧很是开心。
他让刘二郎再取一贯钱来,和剩余的钱一起平分给了二人作为工钱。两位工匠一看每人得了一贯钱的工钱,顿时喜不自胜,就要跪地磕头,重萧连忙将其扶起。
二人更是连连道谢,还未等重萧开口,那木匠赶紧说道:“还请郎君放心,日后若无郎君首肯,我二人绝不将这新犁的制作之法告与他人,更不会在私自制作。
“重萧一听,顿时觉得这个木匠是个明白人。知道主家多给工钱的用意,而且未待主家开口,自己先主动表态,此人日后可以多多来往。要不说聪明人到哪里都有人喜欢。
送走二位匠人,重萧回来和刘二郎一起招呼王里正。之前王里正始终一言不发,就是在冷眼旁观,看这位小郎君的处事方法。他发现这少年处事老练,点到为止。
但是却极有章法,做事滴水不漏,还能让人如沐春风,愿意和其再打交道。最为难得的是为人大方,轻视钱财,重视人情。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少年人,倒像是个老于世故的江湖之人。
重萧回来赶紧拱手赔罪道:“慢待武骑尉大人了,恕罪!恕罪!”
重萧刻意称呼王成的勋阶,而没有称里正。就是想让王成觉得,有品级的勋阶比起没品级的里正,更加让人尊敬。这样就能下意识的激起他,追求功名的欲望。
果然,王成一听到武骑尉三个字,马上就直起了跪坐的腰,仿佛有一身官袍穿在身上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在这乡里之间,每日往来的都是白丁农户,几乎没人称呼他的勋位名称,这让王成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堂堂的大唐帝国从七品武骑尉。
王里正也是赶紧还礼:“重郎君多礼了。我观郎君少年英才,做事颇有章法。应该是有些学问的人家,不知如何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
他现在根本不相信重萧是刘二郎的什么远房亲戚,因为像刘二郎这般的白丁人家,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一门亲戚。老实人刘二郎一听王里正知道自己说了谎,马上坐立不安起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惭愧。
正欲开口解释一二,重萧赶紧示意让他不要说话。“武骑尉大人果然好眼力,某家确实不是二哥家的远房亲戚。某本是终南山中流民的孤儿,后来被山中隐士收养,师傅的名讳某家确实不便透露,只知道是隋末为避乱世才隐于终南山的。今年师父仙逝,临终之时告诉我,既然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就不能老死山中,应该入世为人。”
说着还假装伤心的样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谁知那日刚到山口,就遇到二人,欲劫财货。我哪有什么财货,自有师父唯一的一件遗物,我见势不妙就偷偷丢在草丛之中。那二人见我无钱,便打了我一顿,就离去了。幸得二哥相救我才捡回性命。”
刘二郎坐在一旁,怎么越听越不对,后来才发现,重萧并没有说出实情。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情也确实没办法说,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重萧到底来自何处。
只听重萧继续说道:“谁也未料得,师父的遗物竟然是件宝贝,如今卖掉,为二哥还了欠债,也算是了了我一个报恩的心愿。“
听到此处,王成连连点头。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在王成看来,绝对不是歹人。此人不但帮助刘二还债,现在还要为他家修葺房舍,应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重萧观察王成的反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到现在为止王成对他的感观达到了最高值。于是面有难色的说道:“在山中多年,乍一出山,才发现寸步难行。没有过所,也没有户籍。就算出世,也与在山中别无二致。”
说着就叹了一口气。王成早已被重萧代入了个人情绪,感同身受的也跟着叹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那郎君不如就在我这绸川里落下户来,某家为你办个户籍如何。”
此时重萧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但是表现出来还是十分淡定。“不知道此事会不会给武骑尉大人带来什么不便,若当真是为难,定不能给大人徒添麻烦“。
谦虚一下还是需要的,否则容易让王成看出自己被算计了。王里正赶紧表示绝不为难,可以全权包在他身上,十日之内绝对办好。重萧有自己的小算盘,王成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那曲辕犁必定是个宝物,一但献出去,赏赐自不必说,献宝有功,升他个品级也不是不可能。听说去年有个西域人献了个什么“菠棱菜”,当今皇帝就赏赐了个县令给他。我要是将这曲辕犁献上,是不是也能仕途精进,更上一层楼。重萧连忙起身感谢:“也不用大人多么麻烦,只须将我的户籍和二哥一家落在一起便可,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重萧这么一说,王成更加感动。受人滴水之恩,便能涌泉相报。如果自己帮他把户籍之事办好,将来要他把这曲辕犁的功劳让给自己,自然也不是难事。思之至此,王成越看重萧越是喜欢。
总觉得此人将是自己换取功名前途的一个猎物。可是真正说来,谁是谁的猎物还真不好说。
最高级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的!而真正的猎物却觉得自己才是猎人!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