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谈判

5月20日，破晓时分，天边初露曙色，熹微晨光透过窗户，映照进620寝室。

此刻，寝室里没有一人还沉溺在睡梦之中。

刘朔早早地醒来，拿起手机，给在省城的父母发去了几条信息，在确认一切安好并未出现异常情况的回复后，他心中稍感安慰，但眉头依旧紧锁。

他趴在桌上，手指在班群的信息流上快速滑动，默读着每一条消息。

班群里的氛围已经变得异常沉重，仿佛被寒霜覆盖，不再有人像以前那样争吵不休，甚至连询问辅导员的踪迹的声音也消失了。

大家似乎都默认了一个事实：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自从灾难爆发以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漫长的日夜。饥饿虽然难耐，但尚且可以忍受。然而，缺水的困境却让所有人真正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

群里的消息，几乎全部变成了对水的渴求和呼唤，这种迫切的需要，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揪住每个人的心。

从前天晚上郑波和周攀宣布高价出售物资以来，俩人像是不知疲倦的马，不停歇地处理着订单和送货。收款截图和送货上门的照片在楼栋群里不断刷新。

昨晚，郑波更是将矿泉水的价格提高到了每瓶100元。这个价格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但在这个非常时期，水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金钱。

让人意料之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是——尽管价格高昂，但不断有寝室直接报出需要的数量并爽快地付款。

那些唯唯诺诺的咒骂声，早已被淹没在源源不断的订单消息中。

“这些人都哪来的这么多钱？”李文看着群里的交易记录，不禁咋舌道。

“应该是一个寝室一起凑出来的，或者是动用了之前的存款。”刘朔依然紧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说，“现在这个时候，没人会在乎钱这东西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从16号夜里到现在，各个寝室的资源应该都差不多枯竭了。”席昌盛边擦拭着眼镜片，边分析道，“所以，哪怕郑波他们继续抬高价格，所有人也只能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这两个狗崽子，真踏马没良心。”孙方宏愤怒地又狠狠掰了一次臂力棒。

然而，就在半小时前，当生意正做得热火朝天、众人争相抢购的时候，郑波却突然宣布，519寝室剩余的物资将全部留作自用，不再对外出售。

席昌盛很快就根据群里的转账截图，精确地计算出目前郑波和周攀俩人已经入账27960元，实在是惊人的数字。

群里登时炸开了锅，怨言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焦虑情绪几乎要溢出屏幕，每一条跳动的文字都仿佛带着无尽的绝望。

然而，郑波和周攀却如同人间蒸发，任凭群里千呼万唤，就是不见他们的踪影。

这确实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这形势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岌岌可危，每个人都想先顾全自己，这也无可厚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群里的气氛越发紧张。人们开始主动要求郑波和周攀提高售货价格，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如同海浪般连绵不绝。

慢慢的，这些信息的语气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要求逐渐演变成了乞求。

“真是奇怪，他俩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李文皱着眉头，小声嘀咕，“他们不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大捞一笔吗？”

刘朔靠在床头说：“再怎么想赚钱，这种时候也不会放弃水和食物。”他顿了顿，又说：“说到底，无论什么情况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孙方宏站在地面上，随手抓起几包饼干扔到桌上，“是啊，要是命都没了，要再多的钱也只是废纸一张。”

“怎么不吃？本来就一天两顿，还打算省？”他嘴里嚼着饼干，扫视着各有心事的几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四人如同被触动了敏感的神经，立刻警觉地看向门口。

这个时候，到底是谁有胆子有心思来串门？

孙方宏反应最快，他抄起墙角的臂力棒，几个碎步就走到门口，打算挪开挡在门口的长条桌。刘朔见状急忙抬手示意他停下。

“别出声。”刘朔用气声轻轻对其他人说，然后轻手轻脚地踩上桌子，伸长脖子透过门框上的玻璃窗向外张望。

仅是一瞥，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席昌盛动着口型问他：“谁？”

“郑波。”刘朔也动嘴不出声地回应。

众人神色一惊，短暂的沉默后，孙方宏低吟道：“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桌椅和行李箱被挪开后，李文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认门外只有郑波和周攀两人后，才将门完全敞开。

“谢谢，打扰了。”郑波背着手，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

“看来你们过得还不错嘛。”周攀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咧嘴冲着孙方宏笑，“不错不错，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得如此惬意。”

孙方宏警惕地抱着手臂，双眼紧紧地盯着周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突然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不欢迎我？”周攀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挑衅地向前两步，“我就是来找茬的，怎么了？”

孙方宏放下手臂，双拳紧握。“你踏马找死！”

“怎么的？”周攀上前两步，伸手作势要揪他衣领。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郑波迅速出手，一掌轻轻拍掉了周攀的手。

“大家别误会。”他微笑着扬起嘴角，“我们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找麻烦，而是想和大家谈点事情。”

席昌盛疑惑地抬起眉毛：“谈事？我们和你们有什么可谈的？”

李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和你们不熟，没什么好谈的。”

“哈哈，别这么紧张嘛。”郑波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他悠闲地在寝室里来回踱步，四处打量，“看看，外面都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们这里还能保持得这么整洁，真是难得。”

席昌盛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行了，别踏马跟他妈废话了。”周攀伸出脚提了提桌边的水瓶，“这两天整栋楼的寝室几乎都在找我们买水，你们几个是踏马怎么回事？”

“我踏马以为你俩要干嘛呢，原来是上门推销。”孙方宏噗嗤一声笑出声。

面对嘲讽和冷淡，郑波依然保持着微笑。他伸出手臂挡住即将发作的周攀，轻声说：“我室友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囤了货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合作。”

听到“囤货”两个字，刘朔的面容突然一紧，他紧紧地盯着郑波，却没有说话。

“合作？”席昌盛摇了摇头，“我们没兴趣。”

“你们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周攀不满地挠挠头，“还踏马跟我装傻？”

说完，他大步走到阳台门口，一把扯开窗帘，满满当当占据了阳台大半空间的物资出现在眼前。

看到这一幕，刘朔缓缓地走向前，语气冷硬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另外，这是我们囤的货，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兄弟。“郑波微笑着说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能进成筑大学的百货，除了食堂之外，都要经过我大伯的手。你们让外面超市的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进来，真的以为晚自习时间没被人看见，就没人知道了吗？”

刘朔冷笑一声：“原来我们去超市采购的那次，你大伯就提前察觉了。还是说，封校的消息，你大伯也提前知道了，所以早就清空了超市离开了学校？”

郑波不置可否地笑笑：“周攀，他就是那个叫刘朔的是吧，还挺聪明。”

刘朔没说话，阴沉着脸凝视着他。

“兄弟，你们有这么多物资，不想赚快钱吗？”郑波继续说，“我可以在群里继续抬高价格，利润，我们对半分。”

“对半分？”孙方宏指着他，“真亏你好意思说，卖我们的东西，你们拿一半？”

“我们寝室做了三年小买卖，积累了不少人脉，如果你们自己卖，是否会有人相信？在这种时候？”郑波反问。

“我对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不感兴趣，但我们从来不打算做生意，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自保。”刘朔走到门边，做出送客的手势。

“是吗？你们莫名就买下这么多东西放在寝室，很奇怪吧。”郑波浅笑道，“如果我把这些东西的照片发在群里，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你踏马威胁我们？”孙方宏猛地站起身。

“我说了。”郑波摆手道，“我是来谈合作的。”

“郑波，你们519还有不少物资吧，为何不再继续卖？”刘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奇货自居？还是你们也担心被困在这里？”

郑波仍笑着，但迎向刘朔的目光满是阴冷。

“最后再问一遍。”郑波的嘴唇翕动着，“合作，还是不合作？”

“不。”刘朔目色如铁。

“你踏马的，给脸不要脸。”周攀冷不丁骂道，一记后手摆拳猛地朝刘朔面颊砸过去。

刘朔一掌拍掉他的拳头，擒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拉，可惜周攀身材高大，前倾一步便站稳身子。

“找死！”周攀猛地半转身，身体带动着大臂，一记力道极沉的直拳直捣刘朔腹部。刘朔来不及闪避，即将被击中之时，只感到肩膀被人用力往后一扯，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孙方宏将他拉了回去。

“狗崽子，跑到老子地盘上撒野。”孙方宏站好抱架，双眼死盯着周攀。

周攀闻言，登时暴怒，不顾一切地连续两记左右勾拳交替轰了上去。孙方宏并不慌张，瞅准时机快速左右摇闪躲掉两拳。周攀两下打空，不由得一愣，幸好常年打架经验让他迅速回过神，站稳后又是一个后手直拳直冲孙方宏面门，孙方宏迅速下潜闪避，瞬间打出一个上勾拳，狠狠击中他腹部，痛得他连退几步，捂着肚子靠在墙边。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郑波一怔，刘朔几人却是淡定地抱着手臂看着。

“踏马的，踏马的……”周攀虽然吃痛，嘴里仍不断咒骂。孙方宏捏紧拳头，正欲再补一拳，却被刘朔一把拦住。

“没有必要这样吧。”郑波拉起周攀，“也许你们会后悔的。”

“回吧。”刘朔说，“奉劝一句，顾好自己。”

“多谢关心。”郑波推了推眼镜，“后会有期。”

“客气了。”刘朔缓缓将门关上，“我们并不期待再见面。”

重新固定好门后的防御后，孙方宏终于松懈下来，靠在桌边喘气。

“好久没打架了？”李文拍拍他肩膀，“你这几年拳击真不是白练的。”

“去你的吧，我是好战分子？”孙方宏翻了个白眼。

“你们觉得，他俩这趟过来，真是为了谈合作？”席昌盛蹙眉道，“现在生存才是关键至关重要的事，他们竟然把赚钱放在第一位？”

“不可能，也许几天前，他们确实是这种想法。”刘朔思索片刻后说，“郑波可能提前从他大伯那获知了内部消息，于是选择囤下物资留在学校发一笔横财，等状况恢复后过上舒服日子。但现在，他们的打算明显变了，他们选择不再出售物资就是一个明显信号。”

“什么意思？”李文问。

“假定，他们之前被告知救援很快会到达学校，他们才没有在封校前离校，而是留下趁此机会赚上数目可观的一笔。”刘朔徐徐说，“现在他们应该收到了什么消息，明确了救援可能遥遥无期，所以，他们不是来谈合作的，而是来确定一件事。”

“什么？”席昌盛急切地问。

“确认我们寝室是不是真的有物资。”刘朔回忆着方才郑波离开时那混杂着阴狠和惶然的眼神，“假如我的猜测偏差不大，救援无法到来，那么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也被困住了。现在，他们盯上我们的物资了。”

听完刘朔的分析，几人面面相觑，又再看向刘朔。

“借他俩个熊胆也不行，就凭他俩？”孙方宏咬牙切齿地掰着手指。

“两个人抢四个人，郑波那个人不像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当然不是两个。”刘朔徐徐说，“可能是整栋楼，几乎整个12栋的人都觊觎519的物资，但还暂时没有动明抢的心思，只要郑波煽风点火，再拿出一点物资作饵，我们寝室就会遭受任何人的攻击。”

“踏马的，够阴。”孙方宏骂道。

“他们就这么确定楼里这些人不会盯上他们自己的物资？”席昌盛扶着镜框问。

刘朔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做好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