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看着展台上那面一人多高的大镜子，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是一想到人家兴化的产量有限，连这些商人都是限量消费，她就不好意思张嘴。
她犹豫半晌问道：“燎原，这大镜子为何不多造一些，分给商贾的那点儿量，那些商贾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满足？”
“徐夫人，首先这种大镜子的工艺非常复杂，制作起来非常不易，想要制作一面成品的镜子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其次物以稀为贵，若是大量供应，市场很快就会出现饱和，并不利于商品的价格优秀，假如您是一位有身份之人，您是买到一面别人买不到的商品感到荣幸，还是买到人人都能买到的商品感到荣幸？”
徐皇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马喆的意思，莞尔一笑道：“果然是无奸不商，你这是待价而沽，人为制造商品的紧缺，人都有从众心理，越是买不到越是着急。”
马喆没有在意徐皇后口中的‘无奸不商’，而是淡淡地说道：“商人获取利益无可厚非，若是没有利益谁愿意长途奔波。
牟利不是罪过，可恨的是用不正当的手段牟利，比如利用权势巧取豪夺，利用贿赂偷逃赋税，我们该管的是不正当牟利，而不是正当的牟利。
士人总说商人不创造财富，低买高卖偷奸取巧，这种观念非常无理。商人长途贩运货物难道不需要成本吗？”
徐皇后刚想说话，马喆抬手止住徐皇后继续说道：“商人贩运货物当然需要成本，这些成本转化为车船的运费，客栈、食肆、酒楼的餐饮住宿费用，来往城池的售卖时的商税。
车船行有了商人的雇佣，生意能够运转起来，也能带动车夫、船夫的就业，食肆、酒楼也是如此，既能带动百姓就业，也能为国家提供稳定的赋税。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商人贩卖的商品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工坊、农民生产、种植出来的，正因为有了商人的大量订单，工坊才能扩大生产，招募更多的工人。
一个地方只有就业充分，百姓都有谋生的营生，才敢花钱，只有百姓敢花钱，市场才能繁荣起来。
市场繁荣起来，商家的生意才好做，商家的生意好做，官府才能收到足够的税收。
有了足够的税收，官府才能用税收推动基础建设、民生福利，进一步的为市场繁荣做好保障。
这就是一个正向的过程，只有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社会才能稳定向前推进。”
马喆的话颠覆了徐皇后以往的三观，在徐皇后以往的认知里，勤俭节约才是传统美德，可是马喆的观点竟然是鼓励百姓花钱，认为只有花钱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虽然我不懂经济之道，但也知道一旦官府的引导百姓花钱，天下必然会走向虚荣，百姓若是盲目攀比，必然会出现大量的借贷亏空，会让大量的百姓负债累累。
天下若是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引导消费并不是要百姓盲目花钱，而是让百姓对未来有预期敢于花钱，而不是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怎么过。
这就是晚辈所说的一个合格执政者首先要看的就是就业，百姓都有能够养家糊口的营生，这天下自然不会太差。
若是大多百姓都没有稳定的就业，百姓就会产生恐慌的心理，手里有钱也不敢花，得为未来的不确定风险留下足够的抵御本钱。
若是人人都不敢花钱，社会就会陷入停滞，工坊的商品卖不出去，大量倒闭，原本有营生的工人也会面临失业，更加不敢花钱。
这就成了恶性循环，一旦成了恶性循环，工坊倒闭、店铺关门、百姓失业，国家便没有了赋税基础，国家收不上税就不能对基础设施维护，不能平抑物价。
百姓赖以生存的米面粮油全线暴涨，更加快速地将百姓手中的余钱全部掏空。百姓一旦活不下去就会自己给自己找生路，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燎原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了，朝廷历来的根基都是土地，只要土地在，朝廷的税基就在，天下就乱不了。”
马喆反问道：“若是土地在天下就乱不了，那这天下也就不会改朝换代了，从秦始皇一统六合，这天下已经换了多少主人？”
徐皇后很明显没有这方面的思维，根本无法回答马喆的问题，从秦始皇到如今一千六百多年，天下始终都在一个治乱循环的怪圈中。
土地依然是这个土地，要是土地真的能保证政权稳定，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改朝换代了。
“你说重农抑商不能安定天下，前宋重商不也一样亡国了。”
马喆笑了，等的就是这句话。
“前宋重商没有错，错就错在重文抑武，一个国家没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有再多的钱也只能是一只肥羊，谁都能上来割一块肉。
前宋亡于外族，而不是自爆，可见重商最起码能够保证不会因为朝廷没钱而亡国。事实上大多数的朝代亡国都源于国家财政的崩溃，没有钱就无法招募、训练军队。
想要招募训练军队就只能向百姓加税，百姓本就没钱，继续加税就是逼着百姓造反，最后彻底推翻现有的秩序，一个新的王朝在旧有王朝的废墟上再次站立起来。”
徐皇后沉默了良久，缓缓抬头问道：“燎原，你觉得我们上千年来，就没有能看到这一点吗？”
“当然有，可国家的官位就这么多，一旦重视工商就要给工匠、商人一定的地位，那就要压缩儒生的机会，儒生因为占据了国家的话语权，他们天生就不愿做出改变。
因为无论怎么改变，他们都是受损失的一方，因此历代变法最激烈的反对者就是儒生。”
“那朝廷重农，为何农民不能与儒生竞争？”
马喆叹了口气说道：“士农工商，农民是眼界最低的一个阶层，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思想早已与泥土混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更多思考的机会。
就算有一两个天才出现，也会被儒生拉到他们的阵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