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喆本不想与徐皇后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可徐皇后并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的身前站着整个大明天下的当家人,不管马喆承不承认,朱棣无论在实力上,还是影响力上都要强过马喆。
站在朱棣身后的女人,注定与政治脱不开关系,两人的谈话不知不觉间就谈到了政治话题。
徐皇后少女时就被冠以女诸生的称号,自然能听得懂马喆的言外之意,不过大明王朝运行了三十多年,一些东西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利益群体,想要打破利益群体,不付出一些代价怎么可能。
大明说是重农抑商,大家族哪个背后没有几个买卖。
权贵明知道生意挣钱,也知道贸易流通对天下的好处,却偏偏高喊商贾是贱业,不能给予高位。
若是朝廷贸然提高商业税收,将商人地位拉到与其他二民齐平,必然会招致士人权贵的强烈反对。
商贾只有是贱业,大家族才能容易控制,若是让商人与士农齐平,允许商人子弟科举,用不了多少年,商人子弟就会铺满朝堂。
商人有钱,只要子弟愿意读书,商人能够为子弟提供最优厚的读书条件。这是士绅最忌惮的地方,读书科举是士人立身天下的根本,多一个人竞争,他们就多一个竞争对手。
不同于农民子弟空有名位,却没有话语权的无奈,商人子弟一旦在朝堂上站稳,天下立刻就会产生巨变。
士绅再想掌握朝堂,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还要舍弃一些原本的利益。
可这个结果却是对皇权最有利,引入商人势力让商人与士人争斗,皇帝就能从容在中间平衡两边的势力。
这么简单的道理,历代那些有作为的皇帝能看不到吗?不是他们看不到,而是他们知道不能这么做。
看似士人会与商人争斗,实则两者完全可以合流,士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生意,手里有钱又能疏通关系,天下差不多就剩权钱交易了。
徐皇后叹息一声道:“燎原难道就不怕官商勾结吗?
官员有权,商人有钱,一旦相互勾结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马喆叹息一声道:“官商勾结本就不可避免,就算现如今打压商人地位,哪个大商人背后没有达官贵人的支持。
与其担心官商勾结,不如把这些事放在明面上用制度进行约束。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朝廷能够收到的商税少的可怜,商人的负担却一点儿都不少,官员、胥吏、青皮无赖都能从商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好处这些人占了,骂名却让朝廷背了,这些人除了青皮无赖,哪个不是官府中人。”
徐皇后讶然道:“燎原认为不该打压商人的地位,应该鼓励天下百姓经商。
燎原不担心人人都觉得经商逐利比种田更挣得多而将土地撂荒,若是天下人都不种地,保证天下人不饿死的粮食从哪里来?”
马喆笑了,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的笑容。
“都云徐夫人有女诸生之名,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晚辈从来都听说想让百姓积极种田,就要给百姓愿意种田的好处,而不是为了逼百姓种田,恶意打压百姓求富之心。”
徐皇后面色微变,随后又释然笑道:“燎原果然如传闻一般言辞犀利,你说朝廷要给种田的百姓好处,可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就岌岌可危的国库拿什么来给种田的百姓好处?”
“提高工商税不就有钱了,朝廷有了足够的收入,甚至高到田税征收都成鸡肋的时候,完全可以停收田税。”
均田免赋多少先贤的梦想,真的能实现吗?徐皇后对马喆畅想的农无税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燎原!真的能实现吗?”
“当然能,晚辈举一个例子,大明一匹没有染色的丝绸卖不到一贯钱,便宜的六百文左右都能买到。
同样的一匹丝绸卖到倭国至少能卖四到五贯,若是卖到南洋那些白头巾手中至少翻十倍利润。
而南洋一石粮食只有二百文左右,我们一船丝绸运到南洋,能换回几十上百船粮食,徐夫人觉得这样的贸易我们该不该做?”
与海外番商做生意竟然有这么大的利润,难怪兴化这些年崛起的这么快,可如此厚利朝廷有识之士难道就看不见吗?
带着这个疑问,徐皇后问道:“既然海外贸易如此厚利,为何朝廷大臣却无人提及?”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马喆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徐夫人,朝臣不提及一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部分朝臣基本都守着耻于言利的观点,古板而迂腐。
另一种是海外贸易本就是他们谋利的手段,一旦朝廷接手,就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当然不会提及。”
“从太祖洪武年间就已经禁海,他们怎么敢?”
马喆冷笑道:“海禁只能禁住没有背景之人,那些江南豪强海禁可挡不住他们。
不然你以为那么多的倭寇哪里来的,真以为都是倭国人吗?”
徐皇后震惊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大明的豪强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如此严厉的海禁下出海。
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沿海那么多备倭卫所,他们就不怕被朝廷知道抄家灭门吗?
她可不怀疑马喆的话,因为马喆就是靠海外贸易起家的,至于马喆是如何躲过沿海卫所的盘查,徐皇后不用想都知道沿海卫所已经不堪大用了。
卫所糜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卫所制度体系的缺陷朝臣也多有提及,若是不加以整顿,卫所用不了多少年将无兵可用。
徐皇后踌躇良久才缓声问道:“燎原!你是不是觉得朝廷的禁海之政是错的?”
“当然是错的,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古人治水都知道堵不如疏,海外贸易利润太大,大到让人干冒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铤而走险地出海。
出海本就是一种冒险,敢出海的人都是有冒险精神的人。
国家需要这些冒险者为国家开拓子孙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