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鹃啼血

阳光照在祠堂的屋顶上,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宁静的村庄里,微风吹过时带起树叶哗哗作响。

天边突兀地飘来一抹绿色的云彩,那片绿云漂浮在李家村上空盘旋了好几圈,离地面越来越近,最终缓缓落在李家祠堂的院中,是一只通体绿色的巨鸟。

高足有3米,黑色的鸟喙又尖又长,纯绿色的羽毛柔顺光滑,站在院中如同一匹绿色的绸子,高贵又华丽。

它站在祠堂门前,看见了地上的铜锁,歪着脑袋,彷佛在思考,又好像在倾听周围的动静。

它保持着这个姿态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四周除了树叶的哗哗声,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它这才放下心中的戒备,小心翼翼的用脑袋顶开了祠堂屋门,看来烦了自己很多天的那个人类终于离开了。

屋里情况和他上次离开时一样,只有它散落在地上的羽毛,以及在远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肉球。

妒鸟长喙咧开,竟然露出几分人一样的笑意来,彻底将铜锁的事情抛掷脑后,兴致冲冲的跑向了肉球,肉球圆润的身子抖的更加剧烈,胳膊腿儿齐齐乱颤。

见此情状,妒鸟却是更加高兴,一爪子踩在肉球上,羽毛开心的都抖了起来,终于没有人骚扰自己进食了。

鸟喙高高扬起正要啄下去,却听吱嘎一声,屋内猛地一暗。

祠堂大门被人关上了,门口出现一个灰袍青年,他手中拿着一把木质短剑,长不过一尺,正缓缓亮起光芒。

“又是这个家伙!”

妒鸟大怒,顾不得进食,振翅飞起就朝着门口的李季冲了过去,它已经受够了这个讨厌的人类了。

肉球后面却突然闪出一道寒光,狠狠的劈在妒鸟背上,绿色的羽毛泛起淡淡的光芒,将贺齐这一刀的力道卸掉,妒鸟只是一个踉跄马上就稳住了身子。

它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手持环首刀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后,心中更加愤怒,这些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自己进食,真的受够他们了!

它放弃了李季,回头直奔贺齐,翅膀带起一阵恶风,鸟喙又凶又猛的啄了过来。

“来的好!”

贺齐来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还没有和妖怪正经的交过手,这次存心想试试它们的成色,看看这个世界的武力如何。

贺齐脚下一错,避开一啄,长刀反手就撩向妒鸟胸膛,绿色的羽毛泛起绿光,将刀势带偏,贺齐身随刀走,往外跨开又是一刀斜斜切了上去。

经过前两刀的试探,贺齐已经看了出来,妒鸟这身羽毛非同一般,能卸力能防御,自己一时半会儿伤不到它,但妒鸟体型庞大,不比自己灵活,因此只是和它缠斗,刀势主打一个又轻又急,刀势用尽就走,不急于求成。

妒鸟连续啄了几次都落空,又气又怒,动作一停,竟然翅膀一振飞了起来,在空中一个掉头直接扑向贺齐,双爪凶猛的抓向贺齐头顶。

鬼奸的畜生!贺齐心里暗骂一声,这就没法试招了。

他迅速后退,一扬手两张符咒被甩向空中,咬破舌尖,一口舌尖精血喷向符纸,喝一声“赦”!符纸在空中爆燃开来形成两道剑形红光,略微一顿就急速射向了正在逼近的妒鸟!

妒鸟正在扑来,一时间来不及掉头,只能双翅一低硬撞向这两道红光,双爪不变依旧不依不挠地抓向贺齐,贺齐急忙闪身躲在了肉球背后。

刺啦一声,妒鸟抓在了肉球上,一振翅再次飞向空中,只不过这次它翅膀上出现了两个手腕粗细的伤口,绿色的羽毛被烧的焦黑,暗黑红色的鲜血滴滴落下,而肉球则被挖去了两大足有头颅大小的肉。

翅膀上的伤势,传来阵阵疼痛,刺激的妒鸟凶性大发,它在空中一个盘旋再度扑向贺齐,贺齐一扬手,又是两道符咒出现在空中,精血喷出,符咒爆燃再次射出两道剑形红光,他故技重施又往屋内金柱背后躲去。

“啾!”

妒鸟发出尖利的啸声,翅膀一抬这次飞高躲过了袭击,它目中凶光更胜,恨不得把下面可恨的人类撕碎!

就在此时,它眼角余光却是瞥见门口那人手中的木质短剑已经变成一团璀璨的银光,浮在他面前,随着他伸手一指,便朝空中激射而来。

一股强烈的生死危机感涌上妒鸟心头,它口中尖啸不止,急速飞向屋顶,必须撞破屋顶出去!

只是不知何时房梁上出现了一个山羊胡老头,他手中拿着根麻绳一丢,麻绳如同毒蛇,自行朝杜鸟扑去。

戏法-绳通天!

这还没完,他一撩颌下胡须,大嘴一张,一口烈焰喷薄而出!

戏法-种火刀!

妒鸟身子一歪避开麻绳,烈焰兜头而来,烧的它怪叫一声调转了方向,身后银光此时也呼啸而至。

妒鸟翅膀一振,只能在空中翻转闪避,银光却有灵性一般,跟着它辗转腾挪死咬不放。

妒鸟在屋内越飞越急,银光也越来越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快要追了上来。

它在空中又是一个盘旋,稍一停顿直接调转方向飞向了李季所在的门口!

肉球边的那人动不动藏在肉球身后自己拿他没办法,房梁上的老头站的太高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处理,只有门口那个人,他手中的木剑就在自己身后,没有手段防御,自己只要冲过去杀了他,就能从门口撞出去!

它心里一横,双爪怒张,对身后的银光不管不顾,势必要一击抓死李季!

门口的李季却是露出一丝笑意,他一抬手,哗啦啦在空中展开七八张一模一样的符纸,伸手一指,“赦”!

“等的就是你!”

妒鸟亡魂大冒,但身形已经无法止住,只能惊恐的看着七八道剑形红光争先恐后的朝自己冲来,它努力合拢翅膀护住要害,身上绿光大冒,只是一瞬间就和红光撞在一起。

砰!

剧烈的冲击波爆炸开来,妒鸟被符纸硬生生打的倒飞出去,身形未稳之际,身后的那团银光也终于赶上,从妒鸟背后一穿而过,鲜血飙射而出,妒鸟肥大的身子跌落在地面,砸起一片灰尘。

那团银光也终于耗尽威力显露出木剑本体掉落在地。

妒鸟模样凄惨的趴在地上,华贵的羽毛被烧的焦黑,一双翅膀破破烂烂,骨头茬子都露在外面,背后更是出现了一道碗口粗细的贯穿伤,从后背穿到前胸。

贺齐拎着刀从肉球后钻出,老头轻飘飘的从房梁跃下,三人对视了一眼,戒备着小心翼翼的靠近妒鸟的尸体。

走了几步,李季打了个手势,三人齐齐停住,他一抖手,又是三道符纸飘在空中变成红色剑光迅速打在妒鸟尸体上,羽毛被炸飞,妒鸟身上又多了三个窟窿,鲜血直流,它依旧毫无动静。

看来确实死透了。

贺齐张嘴刚要说话,就看见李季表情大变,“躲开!”

本该死透的妒鸟漆黑的眼珠圆睁,一声凄惨的厉啸响彻屋内,它振翅而起,浑身羽毛倒立向四周爆射而出,屋内金柱被洞穿,肉胎被撕碎。

暴烈的羽毛如同上百枚飞剑朝着三人的地方射来,贺齐来不及多想,一把将身边的老头扑倒在地,压在他身上。

百羽齐飞!

妒鸟眸子里的怨恨满溢,这招杀招需要它把自己本命翎羽尽数射出,一身修为基本算是毁掉了,以后回山里还要再花好大的功夫才能慢慢长出来,不过它只要能活下去就值得。

它很自信,如果这三个人类不退开,就一定会被自己的翎羽杀死,人类就是这样怕死,想到这里它心中更是怨恨,今日的痛苦他日一定要人类百倍千倍来偿还!

突然它目光一直!一团银光在灰尘中微微闪烁,银光身后的主人被它的羽毛射出七八个窟窿,就像被人捅烂的布偶,模样比它还要凄惨,他却站在那里对自身伤势不管不顾,只是催动着手中木剑。

它肝胆欲裂,难以言喻的生死危机再次涌上心头!

“他疯了他疯了!他为什么不避开!他为什么宁可死也要拉上我!”

妒鸟扑腾着翅膀使劲往屋顶飞去,拼命想躲开这个杀神。

只是片刻间,银光带着点点血色呼啸而起,浩瀚的剑芒如同烈日喷薄,将妒鸟半个身子融化,将屋顶打出个大洞。

咚!

妒鸟重重砸落在地面,这次它再也飞不起来了,它挺着最后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那个灰袍青年,漆黑的眼珠里全是不甘心和不理解。

十几道羽毛从李季身上洞穿而过,鲜血如泉疯狂从伤口里涌出,本该已经倒下的他却依然坚持着朝着屋内走来,一步一个血脚印,他迈步走过妒鸟尸体,走过贺齐和老头,依然朝前走着。

“李兄。”

贺齐轻轻叫了一声,又住了口,他看着李季去的方向,那里只有肉球的残骸。

原本巨大的肉球已经被战斗余波打的碎成几块,露出里面一层层惨白的人肉残骸。

走着走着,李季一个踉跄摔倒在肉球旁边,贺齐急忙上前想去将他搀起,老头一把却一把将他拉住,冲他摇了摇头,贺齐愣了下收回了脚步,两人静静的看着李季。

李季挣扎着,艰难地向前爬去,地上拖下一道长长血迹,终于爬到了肉球跟前,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肉球,眼里是化不开的哀伤。

“爹,娘,孩儿不孝,我回来啦,我回来看你们啦......”

贺齐不可思议的看向奄奄一息的李季,脑海里回想起这几日和他相处时的模样,

为了请自己和老头帮忙低三下四,想不出对付妒鸟时的无奈,被自己调侃时一脸憨笑....再看这满地的时尸骸残片,他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的悲痛。

“大爷,还有贺兄...”

“李兄,你说。”

贺齐走到跟前,将李季搀扶着坐了起来,静静等着他继续说着后续的话,

“抱歉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我本就是这李家村的人,我们村子在此已有百余年,大家的生活一直过的不错,前些年甚至还开办了一个私塾,从县上请来了老师来教育村里的幼童。”

“孩子们也是争气,一直不停的有人中秀才,我和他们不一样,自幼不爱读书,整天想着出去闯到江湖打抱不平,一天到晚到处打架惹是生非,听说云山书院能教人神通,就一心想去哪里试试。”

沉浸在过往的李季脸上浮现了出了一丝笑容,

“父母看我如此模样,只能筹集了些银两送我去参加入院考核,没想到我三考不中,心中愧疚不敢回家,终日在云蒙山城鬼混,父亲拖着年迈的身子奔波千里亲自将我找回家中,他们没有一句责备,只劝我多努力。”

“我这才收敛心思苦读两年终于考进云山书院,院中学习繁重,父母几次寄家书希望我回家看看,我总是想着等以后学成后再回家给父母长脸,谁料想,谁料想...”

李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眼眶一片通红。

“等我得知江宁闹妖后日夜赶回家中,却已经为时已晚。”

贺齐和老头都沉默下来,人间大悲莫过于如此,谁也没有资格劝慰别人在这种事情上看开点。

“我本以为报仇无望,万幸遇到了两位,本来说日后多画几张符纸送你们防身,不过看样子我应该是没法再画了。”

说着,李季的嘴角努力上扬,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来:

“我身上也没有其他物品可以报答你们,只有这把木剑,材料虽然得自宗门,但却是我自己炼制的法器,还算勉强能用,我就送给两位当作报酬了。”

说到这里,李季看着二人,吐出口长气:

“多谢...两位了......”

说罢他努力地抬起头,阳光顺着祠堂屋顶的大洞落在他脸上,有些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恍惚中他彷佛看见了小时候的玩伴奔奔跳跳走向远处,青梅竹马的爱人娇羞着扭过头去,他看见了父亲拉着母亲的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清楚的看见他们的每一根白发,每一道皱纹,他看见了村里的所有人,他们站在光里,离得很近很近,他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

“小季小季,在那边过的辛苦吗?你什么时候回家啊?爸妈想你了。”

李季缓缓闭上了眼睛:“嗯,爸,妈,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