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子气概与柯尔特

教会学校的钟声响起。

葛丽娜同往常一样直奔家里，枯燥乏味的学习内容让她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家里。

这种时候，琳达的故事总能起到缓解作用。对她来说，母亲的故事有太多太多，几乎没有重样。

何况，亚瑟给她制作的木头玩具，还在孤零零地等着。

百灵鸟的声音从屋外不断传来，嘴里仍旧嚷嚷着要吃肉，新鲜的肉。

在琳达的噤声动作下，刚刚迈进家的葛丽娜随着妈妈的目光，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哥哥。

瞧着自己哥哥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眼，泪花就像珍珠一样，不断从她蓝色的大眼睛中涌出来。

即便她循着香气望了一眼最爱的培根，依旧坚定不移地朝床边奔去。

对她来说，这还是头一次有亲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手足无措的六岁小女孩哭得更伤心了，直接趴在床边抽泣，那条她非常嫌弃的床单丝毫没有起到阻止的作用。

突然，床上的人眉毛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眼皮慢慢撑开，往复几次才打开那扇蓝色窗户。

在两个灵魂的较量与冲突中，差点又把床上的人带去见阎王和上帝。

也许是两边没能达成交易，亚瑟被打回人间。

紧接着，他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扇动几下，朦胧中，亚瑟看见床边趴着一次金发的娃娃。

转眼间，他胸前的亚麻色衬衣就湿透一大片，却有一股暖流从心脏向全身扩散开来

抽泣的葛丽娜察觉亚瑟动了，立刻把那张瓷娃娃脸凑上来。

“妈妈，妈妈，快来，亚瑟醒了！亚瑟，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床上？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你又跟别人打架了？”。

连珠炮般的提问，亚瑟不知道该讲什么，从哪里开始讲。

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洋娃娃，仿佛头痛就已经好了一半。

难以想象，葛丽娜能主动扑倒在他怀里，尤其他的衣服上还油腻腻、脏兮兮的一大片。

葛丽娜虽然尊敬而且爱她的大哥，可很少钻进他的怀里。

身为父亲威廉的得力助手，亚瑟除了两只手总是黑黢黢的，身上其他位置也找不到什么干净地方。

一周前，亚瑟手掌里面的老茧还曾割伤过葛丽娜的小手，为此，他不得不赔偿一个布娃娃。

一家六口之中，本来就数她最惹人疼。现在被家里的小天使心疼，瞬间让他有一种值了的想法。

昏迷之中，他的两种记忆好像暂时达成默契，不适感减轻许多。

在琳达担心询问的目光中，亚瑟不知讲了一个什么笑话，把葛丽娜逗得咯咯大笑。

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目光，他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母亲，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镜子吗？”

这是他第一个想要确认的问题——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面对这样的请求，琳达表情愕然，然后变成神秘的微笑。

要知道，自从亚瑟得知自己是“男子汉”以后，就从来不照镜子，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一把胡子的原因。

“我的上帝！亚瑟，你不是总说，照镜子会影响你的男子气概吗？”上下打量完坐起来亚瑟，她确定儿子的病好了。

“原来自己还说过这种愚蠢的话。”他不由地在心里反问自己。

现在，他宁愿让这部分记忆消失。

只不过，那些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是想看一看自己的容貌。

正在亚瑟努力搜索自己的记忆时，琳达已经转进隔间卧室，从一个老旧的雪松木抽屉中拿出一个锦缎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用手捧着它。似乎她手里面的镜子是什么值钱的宝物。

柔软发亮的缎子被打开，琳达轻轻地用手把它拿出来，即使它的金属材质一目了然。

它有着银质的手把，花纹是一种亚瑟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泛起金属光泽的花朵正包裹着一面圆形的镜片。

镜子背面，嵌着几颗麦粒大小的宝石，刚好组成一朵花的样式。

一面华丽的镜子和单调的家具是那么的不协调，如同格林一家和周围的邻居们一样。

亚瑟不管那些，微微屈膝，慢慢地把脸凑近。

因为凑得太近，镜面太小，他不得不有些滑稽地晃着自己的脸，直到完全确认后，才得以放心地收回下巴。

在他想来，母亲琳达的容貌他确有继承到。

“嗯，除了胡子太浓密，整体看上去还不错，尤其是配上一头黑发。嗯，一个帅小伙已经诞生。”亚瑟心中的自我欣赏，葛丽娜和琳达自然无从知晓，二人只是在一边噙着笑意，因为他又站起来了。

比起格林家的邻居们，他们一家确实基因优良，不仅长相出众，身高也是中上。

特别是亚瑟与葛丽娜，继承母亲美貌的基因后，总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要是亚瑟的胡子和发型能好好打理的话，说不定有人会让他去演话剧。

纽约的富人们都喜欢帅小伙，演技倒在其次。

这个时间点的美利坚，白人平均身高也不到172cm，在西部这个数据则更小。

破釜沉舟而来的穷人们，本就在旧大路过得不好，营养自然跟不上。

只是拼冷兵器的话，印第安人骑兵总能让星条旗下的大陆军官兵们饮恨。

亚瑟已经很满意自己的身高，六英尺已经是高个子，再加上强有力的肌肉，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作为他们父亲的威廉，确实功不可没。

自己孩子在同龄人中已经有着六英尺的身高，那也是威廉身为一家之主骄傲的资本之一。

“怎么样，我的亚瑟还有男子气概吗？”

听见母亲琳达又在打趣自己，亚瑟脸红不已，连忙把镜子递过去。

“当然，谁让我是格林家的人。”记起自己躺在床上的经过，亚瑟冲琳达认真地保证。

“我也是，我也有男子气概，格林家的人都有。”

葛丽娜用她脆生生的嗓音，喊出了令人佩服又忍俊不禁的誓言。亚瑟、琳达不由得大笑起来，声音把作坊里的威廉也招了过来。

“感谢上帝！看起来你又能惹祸了。”威廉总算打开紧皱的眉心，顺手搂住琳达。

作为这条街上备受关注的家庭之一，亚瑟打架受伤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开。

至于原因和经过，已经变成无数版本，总之能下饭就行。

与此同时，莫雷和康纳已经武装好，两人气冲冲地赶来，准备给那些没长眼的家伙，开开眼。

“噢，上帝，你已经能站起来了！？不是说你被马撞死了？”莫雷刚到门前的台阶下就撞见格林夫妇温馨的一幕。

“你们就爱撒谎！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康纳的脸永远是红红的，不过他关切的神情谁都能发现。

莫雷和康纳看到亚瑟已经能够活蹦乱跳，趁着路上人少的时候，便各自离去。

一个是不合群，另一个是别人不想让他合群。

琳达知道两人和自己大儿子关系很好，但没想到他们能背着枪过来，而且一副要报仇的模样。

就在一家人享受着温情时光之际，一个牛仔【其实叫边疆人更贴切，牛仔的叫法还不太流行。】打扮的人走进了隔壁作坊。

听见作坊里有人招呼，威廉只好从厨房外的廊道移步过去。

为了安全，威廉在建房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在自己卧室一边打通连着作坊的墙。

当牛仔正仔细地用目光寻找着什么东西之时，威廉刚好拄拐进来。

“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们格林家的铁匠铺手艺精湛，货品齐全。”

“您一定是格林先生。我想让你帮忙看看，这把短枪它还能被修好吗？”说话的时候，牛仔仍旧没有把脏兮兮的宽沿毡帽脱下来，即便嘴里说着“先生”。

如果是洞察入微的人，定能发现他左边额角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痕，就压在帽檐下面，一髻头发刚好从那捋向耳朵后面。

不过当他调转手枪口往前递枪的时候，威廉神情微微发紧。

“虽然是1835年生产的，但‘帕特森手枪’依旧是西部牛仔们的梦中情人。嗯，应该是老情人。”打开轮盘弹匣，5发的容量和老旧弹巢让威廉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当时警方觉得此枪非常好用，不过需要改为6发填装。在塞缪尔·柯尔特第二次创立武器公司之前，这把枪被更多人称为“帕特森”。为阅读方便，后面统称柯尔特。】

“的确如你所说。去年她还曾经陪我击败了墨西哥的舰队。”

谎言只需要精细的装饰，就能让人信服。如果只是大肆鼓吹夸张的经历，大家只会当做一个故事听，而且是别人的故事。

“你是美利坚的英雄，我保证把她修复好。嗯，大概两天时间，她就能回到你的身边。”面前的牛仔提到这场战役的时候，威廉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摘下了帽子并伸出右手。

牛仔盯住伸过来的黝黑的手，愣了几秒钟，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手点到即止，牛仔迅速抽离，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到。

“父亲，听说这位先生是个大英雄，我能跟他要个签名吗？”

“签名？”

牛仔同威廉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英雄的名字，我想把它作为一种鼓励。可以吗，先生？”亚瑟纯真的眼神让对方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亚瑟略显魁梧的身材，突然出现在一旁，的确让牛仔突然紧张起来。

“对不起，年轻人。我还不会拼写自己的名字，对此我也很难过。”牛仔表情不似作伪，让人感觉到他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

“格林先生，听说你这里也售枪，不知道有没有相似的转轮手枪。”没有继续理会亚瑟的渴求，牛仔扫视一圈后转而问道。

“我腰间的这把是我自己拼凑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低价转让。”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听说你这里有售新的柯尔特手枪，我想来碰碰运气。”

威廉的确有一把新的5发单动柯尔特，不过那是他为长大的孩子预备的。确切的说，他是为亚瑟而准备。

站在旁边仔细察看手枪的他并不知道，父亲已经为自己预备好了一支牛仔‘梦中情人’。

“那一定是哪个酒鬼胡说的。真有新枪，我自己就不会用这把。”说着，威廉还用手在腰间拍了几下。到底是威廉心大还是枪本身有别的什么改进，现在的柯尔特很容易走火，看到父亲的动作，他略微有些担心。

等这位“英雄”离开以后，他才收起天真的面容，低头思索片刻，对威廉道：“父亲，他在说谎，转盘上雕刻的图案和文字的确是战争相关的内容。但是......”

“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没有必要让人知道。就像我攒的私房钱一样，你母亲一无所知。就像你一有空就去郊外的洼地里练枪、练习射箭一样。好吧，我只跟踪过你一次。”

“父亲......”他本想卖弄一下自己的侦察技能，但被打断。

“你不用解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从乡下高地去伦敦附近帮家里挣钱。美利坚的自由是需要用武器来保证的。今天先收工吧，等会儿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枪法。”

那一张完整的鹿皮已经能说明问题，他也想知道自己大儿子本领如何。

看来亚瑟的昏迷让保守的威廉做出了一些让步。

的确有不少上门购枪的人需要学习枪法。

而威廉在得到对方额外付予的报酬后，也会教他们用枪，至少能把铅弹打出去。

令人忍俊不禁的则是，有不少女顾客上门学习，点名让亚瑟陪同。

看在小费确实挺多的份上，亚瑟总是欣然前往，而且他的枪法不错。

再后来，她们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亚瑟才开始拒绝，并且蓄上稚嫩的胡须，打扮的邋邋遢遢，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肯定巴不得有女人贴上来。

如今亚瑟已经算小有身家——2年多攒了几十美元。这其中很多是小费和打猎得到的收入，皮货在匹兹堡附近的价格还算公道。

余晖落在红豆杉顶梢的时候，父子二人准备好出门，前往镇子外面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