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子试枪

作坊的生意明显不如以前,闭炉的时间越来越提前了。

“琳达,我和亚瑟需要出去一趟。别让约翰和麦迪把我们两人的培根吃光了。上帝,他们两兄弟简直就是培根的噩梦。”

“爸爸,我会帮你看住他们的,我向你保证。”正在经历换牙的葛丽娜,向着作坊那边大声地应答,大眼睛却一刻未停地盯着餐盘,就怕它长腿溜走。

“威廉,照看好亚瑟,他才刚刚恢复。”琳达依旧慈爱地看着儿子,拒绝的观点并未表露出来。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19世纪的女性,绝大多数都能做到夫唱妇随,不管你愿不愿意。

毕竟安妮·罗亚尔式的狂热女权主义者是少数和异类。

这位记者出身的现如今已经70岁高龄的妇人,仍然活跃在华盛顿的交际圈当中。

早年间她就与许多大人物有来往。

例如,罗亚尔采访过当时正在水里裸泳的约翰·昆西·亚当——美利坚的第六任总统。

这样的新闻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也让她进入白宫变得容易起来。

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是,温柔包容的琳达,藏着一篇罗亚尔夫人的文章——《保罗·普利》

“你放心吧,他只是左边肩有些擦伤!”说着,他轻轻拍着亚瑟的后背,“请相信他是一个具有男子气概的‘格林小子’。”

亚瑟想反驳父亲口中的称谓,舌头捋了半天,也没想好说辞,只能点头,“我很好!”

父子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向第2街的尽头,然后再往南走半英里,就可以看见一大片荒地。

在更早的时间里,脚底的匹兹堡也是新英格兰地区人们口中最早的‘西部’之一。

格林一家只是居住在匹兹堡地区外围,远谈不上市区。

上好的土地在匹兹堡河流交汇附近不是规划为工厂,就是竖立起木栅栏成为富人人的农场。

如果把目光投向莫农加希拉河上游,或者河流交汇处,那些高耸的烟囱和漂泊在空气中的滚滚浓烟,则会告诉你什么是文明和财富的怒吼。

低得可怜的财产税,让无数的土地投机商囤聚着大片荒地。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出租,那是因为荒地和有产出的地税率不同,二者在交易市场的价格也不同。

眼前的土地几乎是原生态,各种野蛮生长的杂草,和间插在其中的小灌木丛,构成了一片不小的开阔地带。

再远一些的地方,伫立着一片片黑森森的林木。

若是蹲下来仔细寻找,甚至能发现抽芽的草莓、枯萎的葡萄藤之类的野生植株。再远一些,还有大型野兽出没。

不过这片场地,作为‘靶场’已经很久,几乎难觅大型野兽的踪影。

接近傍晚的阳光依然让视线清晰,落日余晖斜照在10码远的木靶上,映出木板上黝黑的弹痕。

“把你的那支火枪拿出来吧?放心,我不会和琳达说。很早我就知道你偷偷做了一把,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一支形状和转轮手枪差不多的东西,被亚瑟从脚边的牛皮包中翻出来。

撕开早就看不清字迹的报纸,露出了它的真容。

看着这把视为宝贝的转轮,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太粗糙了,用它砸核桃可能都不够趁手,却正好可以在上面做些改进和开发。

只见他熟练地从牛角盒中倒出颗粒火药,再把圆形铅弹用草纸包住一半,用力摁入膛室,最后把火帽卡在弹巢后面的击砧上,才算装填完毕。

连续五次,终于装好。

威廉正想从亚瑟手里拿过来仔细瞧瞧,但他已经持枪往木靶走去。

半人高的枯草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弹道,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30码吧。”再次回到起点,他自问自答似的吐出一个令威廉颇感吃惊的数字。

看着亚瑟自信的样子,他也不由得信心倍增。

从自己儿子熟练的动作中,他再次得出肯定的结论——这小子经常来——或许枪法不错。

威廉腿脚不便,亚瑟轻声说完,又把木板往远处又移了几码。

如果汉密尔顿能守住这个距离,也不至于在决斗中身亡。

的确,女人影响了汉密尔顿的拔枪速度,象征荣誉的大衣在他死后才被人们重新给他披上。

一般有顾客上门购枪并要求练习射击时,用短枪能在10码外击中靶子,就算枪法不错,随缘枪法傍身的人很多。

迅速退到30码开外,亚瑟摆了一个标准的牛仔竞技射击动作。

身体迅速侧偏,右手飞快地拔枪并射击。

硝烟后面,远处的木板已经被击碎,亚瑟没有表演电影中双手合作的美式居合,把手枪打出加特林的效果。

“上帝保佑,让你出生在格林家!”老父亲很欣慰。在此之前,他只认为自己儿子的水平一般,能打一只鹿已经是极限。

没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有这种天赋,不应该说格林家的天赋。

“你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是当年柯尔特也没有做到的事情。”【早期柯尔特1835型只有10码的有效射程。】

“父亲,听那些有钱的猎人们说,东部已经出现射程70码的转轮手枪。”

父子口中柯尔特现在已经转行,不过还是保持着制枪的热情,不久,塞缪尔·柯尔特的春天很快就会来临。

19世纪的美利坚工业革命已经快在东部完成。

借着这股东风,美利坚军械研发和生产已经不输于西欧,不过产量和质量不算很高。

大规模生产需要等到南北战争的时候才会初见端倪。

话音刚落,亚瑟再次朝木靶走去。

这一次,他将靶子移到了大约50码的位置。

‘50码’,是威廉通过数亚瑟的步数、步幅计算出来的结果。

今天,他的确被亚瑟惊讶到了,以致于他已经在考虑,让亚瑟接自己的班是否恰当。

威廉考量的不是亚瑟出色的枪法,而是他的勤学和聪明。

教会老师曾经对威廉说过:“就算亚瑟再调皮捣蛋,他也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之一。你们一定要让他上大学。”

“如果你能用剩下的子弹击中哪怕一次,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也不知亚瑟是否听见,他并没有回应威廉的话,可能他对自己的射击技术还不够自信,也可能是对自己的拼装手艺不自信。

威廉想把珍藏的真·柯尔特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长子作为成人礼物,这是他为亚瑟准备的一份惊喜。

现在,威廉又改变了一部分想法。

摆好站姿,亚瑟又一次认真地瞄起来,他试着观察着灌木被风吹弯的样子,希望一击即中。

显然,过于先进的知识注定在这把手枪上失灵。

手里的老家伙只是大一号口径的滑膛枪而已,子弹也是容易变形的铅弹。

再加上它气密性不好,火帽被撞击的瞬间,一股巨量白烟瞬间迸发出来,非常容易使人手抖。

之所他对威廉的话毫无反应,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枪声在他的耳边炸开,枪响之后,出现轻微耳鸣。

为了增加射程,他壮胆多装了一些火药。

如果威廉知道,肯定会把他大骂一通。柯尔特的确是好枪,但并不意味着它的制造工艺就完美无缺。

匹兹堡的钢铁技术很多都源自于旧大路,铁的质量有时候只能用运气保证。

最好的证明就是东部的铁道在换成铁轨的时候,还需要从欧洲进口,要不然也没有那么多断裂的铁道、铁轨致使火车侧翻、出轨。

但也不能说美利坚的炼铁技术一无是处,巨大的产能为铁路的快速铺设创造了有力条件,从东部到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以及更远的边疆都用铁道连通起来。

作为一名技术精湛的铁匠,那就是他为什么不得不自己垒一座小锻炉的原因,而不是直接去购买足够多的铁块、钢坯。

另外,威廉已经准备改用宾州自己产的无烟煤,价格虽然高出几美分,却对冶炼更有帮助。

等枪声停止,硝烟散去时,50码外的木靶还是老样子,五发子弹均落空。亚瑟的神情有些失落,他跑过去看完以后,又迅速跑回来。

然后把心爱的手枪拆开,不停地擦拭。

拄拐的威廉慢慢地单手撑地蹲下,最后直接坐在草地上,右手轻轻放在亚瑟左肩上,说道:

“没有人能一次成功,侥幸得来的东西就像镜子里的月亮,很容易被打碎。”

亚瑟假装听进去了,但还是兴奋:“父亲,我已经找到改进它的的方法,到时候一定让你们吃惊。”

“孩子,不管从哪方面说,你已经是我们的骄傲,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为家里做出牺牲。作为家长,能有你这样的孩子陪在身边,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

“父亲,我......”亚瑟被他亲切的话语弄得词穷,鼻子有些发酸,眼睛发胀,只好低头擦拭手里的枪。

他的灵魂不曾经历过如此直接的父爱告白,不过,攥紧的手指已经表明他下定了某项决心。

即便两世为人,他的心理年龄也只有二十多岁,感性和感动时刻支配着他。

威廉把粗糙且苍老发黄的手掌,扣在亚瑟同样粗糙手心上,轻轻拍打着,看向亚瑟的眼睛里同样泛着红色。

19世纪的枪支构造原理比较简单,对现在的亚瑟来说,想要改进不难,只不过工具和器械是关键。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申请下来专利最好,不然大家都去生产,还怎么‘专利’。

眼下,他还只能把想法藏在心里,搞清楚所处的具体环境才是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之一。

17岁了,还没有离开过匹兹堡,这是一大障碍。

两种人格和记忆还不时地困扰着他,融合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和迅速。

像一种轻微的人格分裂,这是他对自己目前精神状况的预估。

简单的交心之后,亚瑟重新站起来,已经整理好牛皮包。

威廉同往常一样,只凭借单腿加上一支木头拐就能自己站起来。

亚瑟并没有上前帮忙,因为记忆中他帮过一次后,威廉朝他发了17岁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火。

父子俩不知道的是,琳达正在为另一件事情感到担忧。那个名叫贝蒂·斯托克的女孩到现在也没有来探望亚瑟。

两人已经相处大半年,并且互有好感,只差两个年轻人捅破那层窗户纸。

从亚瑟被撞晕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好大半天,按照坏消息的传播速度,几英里的距离很快就能接收到。

然而,斯托克家连一个捎信的人也不曾差来。

琳达挺喜欢那个知书达理的女孩,良好的教养就差刻在那女孩的脸上。

按照传统,亚瑟和那位斯托克家的长女已经算是真正的一对。

那是在一次野营布道会上,本地的一个富商,邀请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巡回大牧师。

据说富商捐了300美元。

那天是礼拜日,布道会晚上开始。

在此之后是常见的娱乐活动,亚瑟和那位斯托克姑娘在跳四人舞时相识。

从那以后,女孩对两人的关系发展更为主动。

亚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绅士【直男】,根本不会哄女孩,不过这加剧了贝蒂对他的认知——好男人。

哪怕亚瑟已经17岁,可这具身体还是个雏鸟。

斯托克家比格林家更富有,贝蒂家自然住在富人区,进出都由马车接送。

亚瑟不想被人议论攀附权贵,虽然这没什么。

“嘘......”

两人慢慢地蹲下来,十码开外,一簇干草从动了一下。什么东西正朝着父子二人窜过来。

一把改良版的鲍伊短刀从亚瑟牛皮套中拔出,捏在掌心。

草丛到了亚瑟这里,已经变矮,两只灰色的大耳朵刚巧露出来。

兔子和人几乎同时动作。

灰兔后退向右侧猛踢,借力弹跳到左边;亚瑟同样双腿发力,像一只青蛙跃起,垫脚落地,接着再次发力侧翻左手撑地,视线刚好对上兔子身后,短刀“嗖”的一声,从右手射出。

“耶稣基督!你差点就逮到它!”威廉很岂止是激动,应该说是兴奋,“好小子,简直......”

“像一只老鹰还是青蛙?哈哈......,父亲,记得保密!”

这一回,换做亚瑟搂住父亲的肩膀。威廉已经忘记,绝不让别人扶自己。

见鬼,他可是我儿子!

快到家,他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