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功已成在我身,我本无敌向谁问

任怅从气血着手,突破“拳惮”,成了“太岁星”。

任然也自肺腑入门,同样突破一道“拳惮”,练就了“五脏庙”。

所谓食气者神明而寿,他虽然不是食气者,但和大部分食肉食谷之人,业已拉开天大差距。

他的五脏六腑,新陈代谢,各项功能,非比寻常,能人所不能。

他食万事万物的精粹,体内分泌的许多东西,自己都能够粗略控制,可以定时拉屎拉稀,使得吃拉都无比稳定。

三五日一顿大餐,大解一次,小解三次。

大解小解的时间、份量,也都次次无差。

吃喝拉撒,听起来粗鄙烂俗、不值一晒,却本来就是人生在世,根本命性的东西。

如果将人视作机械,机械的更新迭代、维护保养,这可能比正常运转都更加重要。

除了这种境界,任然也成就了太岁神,综合来说,他比任怅更上一层楼。

更可怕之处在于,他太过于年轻了,境界又太高了,正值可发育生长的时候,使得四肢百骸,都有最理想的成长。

如果世上有最完美的人类,那就是任然的模样。

这日子已过了半年。

过程中,没有半点不在掌握。

这种拳术,自然超越了常人的想象,但对他这种货真价实做到的人而言,却又属稀松平常。

不过,略微让他失望,任怅从未发现这点。

这几年来,任怅的心思,多放在追名逐利之上。

此次一举挑战罗秋雨而功成,看似简单,实际上有太多的铺垫。

如何让罗秋雨接受挑战,如何让结果公允,如何使得一次挑战舆论最大……其中的门道,其实复杂无比。

不过这样一来,他在拳术的修为,也已实实在在落下了。

“阿哥到底不是我的同路人,自此分家,也是一桩好事。”

任然转念一想:“我却可以仔细想想薛红灯的话,他说拳术本不能够左右大势,练得再好,在方今乱世,于国于民,也只是次要位置。”

“不过,他又支持我苦练拳法,进境无极限,可以改变这个时代,这是什么说法?”

“他一定有很多东西,还没有告诉我。”

“小时候不懂,后来随着阿哥行走十八省,见到苍生涂炭,自己却无能为力,便越发把这些话念在心头。”

“若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

“老哥说他可能已死了,倒也不无道理,但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死去。”

“可是,他这样的人,既然没死,又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哎,还是练拳吧。”

任然把混乱的思绪,全部收拢一空,一心清宁定境,便往城郊而去。

他孑然一身,带了一个包裹,一席短打衣衫,腿上手上,四肢各自绑了几块装满沙子的沙袋。

行走在夜城之中。

常人身上绑着沙袋,要着力猛跑快打,费尽体能,达到某种锻炼效果。

不过对任然而言,却没有这么浮夸。

他只是寻常的走。

沙袋也不大,只是算重,里面装着的都是铁渣子,一粒一粒,又重又沉。

但就算如此,四肢上重量加在一起,也超不过二十斤。

对任然而言,如同无物。

休说是二十斤,再来二百斤,他也可以行动自如。

这时节,夜里管控力度极大,但夜出之人却也极多。

表面上看,是一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场面,一眼看去,能看到几条街灯红酒绿、霓虹辉煌的模样。

许多时髦新颖的汽车,在其中穿梭,时而落下西装革履的人士。

不过在这之外的地方,却又阴暗黝黑。

任然避开那些人士,一连走了几里地,来到郊外小山之上。

目标明确,直接找到某处空地,来到一块石头前。

那石头十分奇特,异样突起,斜里飞出,但顶上又是不大自然的模样,十分平、齐、整、光。

似乎是,本来奇形怪状,却被磨平了。

在半年前,这座石头绝非如此模样,不过现在是被任然用手按平了。

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张桌子,而且是十分好用的桌子。

任然将包裹放在石头桌子上,解开来看,里面是两样别人如何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一支笔,一叠纸。

然后,任然又解开了四肢上面,那些绑缚着的沙袋,也是一一放在桌子上,解开口子。

满满几口袋的铁砂,一粒一粒,粗糙硬朗。

任然把白纸铺在石头上,又用毛笔,朝着那些铁砂里面扎了进去。

这就是他的练拳。

也就是写字。

铁砂就是他的墨汁。

毛笔接触铁砂的时候,倏然间笔尖一转,轻轻一抹。

那些铁砂,似乎如被火撩过的黄油,一下子便不再是铁砂,凹陷下去。

被震碎了。

每一粒铁砂,都成了八瓣碎末,一大片的铁渣子。

却不止如此。

任然手腕一按,五指倏然之间,重重捏着笔杆。

笔尖在许许多多铁砂碎粒之中,微微一颤,狼毫倏然一张。

就是这样一颤、一张,周围的那些铁渣子,被这么一打,一揉,又像是被融化了。

变得浓密、粘稠。

成了一团浆糊。

划了一圈,便满满涂抹在了毛笔之上,漆黑如墨。

——铁砂被揉成铁汁!

这种事情,若普通拳师看到,能把眼珠子吓出来。

大凡拳师,对铁砂掌都不陌生。

这门功夫,练就起来,是先用大米,再用黄豆,进而用河沙、石子,最后才用铁砂。

过程之中,时时刻刻用秘方浸泡两手,通筋活血、生肌造皮。

如此苦练几十年功夫,能把铁砂震碎,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这是铁砂掌的最高境界。

对发劲、气血的控制,都得达到十分高绝的水平,造就一对千锤百炼的铁掌。

可任然不用双掌,用的一只毛笔。

整个过程,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如此自然而然,不着痕迹,在细微处发力,方寸间使劲,便轻易之间,将铁砂碾碎,揉搓。

这种能耐,又是他人所难以想象的了。

更不要说,将铁砂又更进一步,揉成铁汁,这几乎不是人的手段。

是仙佛。

也是神魔。

反正不是人。

不过任然看来,自己本来就是要做不是人的人。

他深受薛红灯这个中不中洋不洋,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人物影响,耳濡目染,知道这位能人,仿佛能够预言未来。

在那未来之中,拳法在历史大势之中,本没有太大舞台。

不过任然除了拳法上的天赋,可以说一事无成。

任然决心,要硬生生造出自己的舞台来。

要用自己的拳法,为天下做一些事情。

这是任然的想法。

不过那目标,就太遥远,太虚无,连薛红灯这种狂人,也只不过是鼓励他几句,对前路也是未知。

他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

任然现在所为,也是一种根本不合道理的练法。

这种练法,不在各门各派记载之中。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会琢磨,能做到。

还不止如此。

任然提了墨汁,这才开始练字。

他练字也十分奇特,乃是悬置于白纸上几寸,定在起笔的位置,却迟迟没有落下。

毛笔上的铁汁,虽然被提取出来,但在时间流逝下,也渐渐凝固成了一团。

任然的手臂,慢慢开始颤抖起来。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毛笔上的铁汁,宛若有生命一般,流动起来,汇聚起来,朝着笔尖的一点,凝了过去。

然后隔着白纸,几寸距离,一半铁汁倏然一飞,自动落在了白纸上,形成了字迹。

一横。

任然指尖轻移,另一半铁汁又是紧随其后,跟着飞出,也落在白纸上,跟着形成了交织的一竖。

整个过程,看上去十分神奇,也十分巧妙自然。

就好像在这一瞬间,任然和手中的毛笔,毛笔上的铁汁,铁汁落下的白纸,都形成了一种纠缠不清的关系。

不分彼此。

也找不到任何突兀的地方。

然后他再去蘸取旁边打开的沙袋之中,随手一扎,一粒一粒铁砂,已经被碾碎、揉制,成了笔尖上的铁汁。

任然便这样不断的取铁汁,飞铁汁,在白纸上涂抹字迹。

动作飞快。

轻巧。

也灵动。

他用这种办法,来练拳,用劲,发力,取意。

这一系列动作中,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让一般拳师看在眼中,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足可以研究一辈子,受用无穷。

任然实在已经远远超越了现如今的拳法体系。

他就是自己练,自己成就,自己又破解自己,不受任何规矩束缚,不断进步到了如今。

除了任怅,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手过。

后来任怅见到不是他的对手,因心高气傲,受不得挫败,也渐渐避开与他相争。

任然也非常清楚,放眼天下,单打独斗,恐怕没有人是自己对手。

不过他从一开始也没有想过单打独斗。

好勇斗狠,胜个把人,打一些拳,给人看戏。这是任怅的风格。

那不是任然想要做的事情,也绝对不是正确的事情。

要打,就打一场硬仗。

要胜,就胜一场大捷。

任然一直在计算,自己如果去刺杀清朝皇帝太后,或是杀入外国租界,面对几百只火枪齐射,或是千军万马围剿,只怕也是逃不了的。

所以他自认为,自己的拳法还不够。

他还很弱。

做不成最正确的事情。

不足够啊。

任然一边练功,一边慢慢写出字迹。

乃是——

神功已成在我身。

我本无敌向谁问?

很俗很烂的一句话,字迹也十分不好看。

任然看完了这一句话,哑然失笑。

“看来自己除了拳法之外,也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天赋了。”

“老哥让我学做饭,只怕也是一团糟,还是不学了吧。”

他写完了这行字,又去连续抄写下去。

接下来,便是一些常见的名家字句。

譬如李杜,苏辛之类。

还有道德经,逍遥游,金刚经,楞严经。

在薛红灯影响之下,任然倒是没有抄写什么孔孟圣贤、四书五经之类。

如此抄写十多篇,好几个时辰过去,才将纸笔一收,纳入包裹,收拾一番。

这时候,任然已经全身是汗水了,额头、脸颊、胸背、四肢……如同刚从雨水里走出来。

这一连串练字,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所用功夫、精神,消耗其实甚大。

不过他浑身一抖,那些汗水,全都飞射出去,散落一地,无影无踪。

脑袋上面,则冒出缕缕白烟,好像形成了一种光圈,过了一会儿,把一身衣服蒸干。

若有旁人见了这幅场景,只怕当场跪地拜伏,把任然当做神仙。

但其实,任然也只不过是在眨眼之间,爆发出巨大的体力,使得浑身上下的肌肤、血肉,都燃烧起来,有很高的热量而已。

这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

如在一般时候,他练到这地步,体力也耗尽了,便就回了家。

但现在,想到回家,心中升起一种厌倦。

那也算我的家?

任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嗔怒,还是在乎阿哥不理解自己,有所埋怨。

但他不是寻常人,立即抓住自己心中,这一丝埋怨,难受,嗔怒的感觉。

既已分家,何必生怨?

任然立即有心,斩去心中的怨气。

便又盘膝坐下。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浑身放松、呼吸迟缓、不食不休,将自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与感动中。

连续几日几夜。

就和太阳总是东升西落一样,风儿也总是轻轻地吹。

于是纤长清新的竹叶会被带到他的身上歇息,这边一片遮住他的眉眼,那边一片盖着他的头发,将他妆点得像是一座碧绿的丰碑。

以至于到了后来,时而会有飞鸟落在他的头顶,时而会有松鼠踩着他的臂膊。

甚至,还有过一只肚饿的毒蛇从他的双腿间蜿蜒而过,焦躁地去寻找食粮,却没有发现紧贴着的血肉营养丰富、可供下口。

而任然依旧不动。

甚至中途,有人路过这里,也根本没有发现他是人,还以为是一截凸出的草木。

直到某个时刻,他猛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抖了抖身子,大量的竹叶和头顶上的鸟窝被同一股精微细致的力量动摇,它们先是震散开来,分崩离析。

然后一切的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像流水一样从身体表面滑落。

既像是蛇的蜕皮,又像是蝉的变生,任然从一个似乎与植物共生的奇怪玩意儿,变成了个身穿粗布衣裳、面皮白净的少年郎。

“我怎么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任然问自己的内心:“拳法练到了高层次,心灵也会有很大的通透,以至于秋风未动蝉先觉。”

“任何危险,都能先有告知,防微杜渐。但是又有什么危险,威胁到我?或者说,这不是我?”

忽然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阿哥啊,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