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吱嘎,吱嘎……”
曲觞觞从被子中伸出头,无奈又怨念地看了一眼天花板。
楼上这小两口身体是真好。
精力也是真旺盛。
可问题是,你们热爱的那项运动,需要一张质量好一点的床。要不然你们受得了,楼下的单身狗受不了。
考虑到已经忍了五六天,再不谈谈日子实在没法过,吃完早饭,曲觞觞从冰箱里提了一袋新买的桂圆上了楼。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长得挺和善的。
“您好,”曲觞觞把桂圆递过去,“我是住在楼下的邻居。搬来这么久,还没过来打个招呼呢。今天刚好有空所以想着认识一下。会不会打扰您?”
“没事没事,快请进。”女人笑着接过桂圆,侧开身,把她让到了客厅沙发上。
“我叫曲觞觞,曲水流觞那个曲觞觞,您怎么称呼?”曲觞觞开始套话。
“你的名字很特别,”女人笑笑,“我叫张晴。那天在电梯里碰到过你。当时你在打电话,印象还挺深刻的。”
女人这样一说,曲觞觞也想了起来。
那次她似乎在和张大可互怼,完全放飞自我,嘴里噼里啪啦不留情面。
“我的性格就是那种,比较直率的,”曲觞觞也笑起来,顺便转了话题,“所以今天我也直说了,有什么说的不对,晴姐您也不要介意。”
张晴一怔,点点头。
“您大概也发现了,这个小区虽然是大品牌开发商,但隔音方面还是比较一般,”曲觞觞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所以,可不可以请您和您先生稍微调整一下作息时间,或者热情程度上,稍微克制一下……”
“什么?”她说的委婉,张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可能不太好办,”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曲觞觞回头,声音的主人穿着睡衣,手里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我老公李维。”张晴介绍,“这位是……”
“我听见了,楼下的邻居曲小姐。”李维对曲觞觞略一点头,把果盘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在旁边的单人椅坐下。
“曲小姐,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家的情况,我简单解释一下吧。我们夫妻两个都三十二岁,今年准备要小孩。”
“我这边呢,有时候有饭局,回来比较晚。而我老婆是高中老师,经常要上晚自习,就算没有晚自习的时候,也要备课、批改作业和试卷。”说到这李维摊开手,“所以您看,不是我们想扰民,但等大家都忙完了,洗个澡,已经到了那个时间……”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而且这种事,曲觞觞一个邻居有什么资格给人家规定时间?
至于热情方面,好吧,据说热情点对孩子的质量有好处,她就更不好意思再提。
张晴明白过来两人在说什么以后,一张白皙的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柿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曲觞觞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和这位男邻居讨论对方的生命大和谐问题。
“那我能问一下,您家的床是什么时候买的吗?”她退而求其次。
“刚搬进来的时候,”李维转向妻子,“有六年了吧?”
“五年半,”张晴小声说。
“木质的?”
“算是吧,当时刚装修完手里没钱,随便买的。”
曲觞觞点头,“那能不能建议您考虑换一张床呢?除了声音确实很大,给我带来很多困扰以外,您本身也确实需要一张比较结实的床。不说别的,万一哪天这张床突然塌了,摔着您或者晴姐就不太好了。”
李维一怔,随即脸也红了红。
张晴已经缩成了鸵鸟。
曲觞觞还挺佩服自己的。在这对夫妻面前,自己才应该是那朵经验匮乏的小白花吧?她都还坚持着呢,他们俩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有客户是做家具品牌连锁的,回头加个微信,我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您,您过去买床可以享受出厂价。”曲觞觞再接再厉,“另外,为了感谢二位对我的体谅,我可以送您一套床品作为答谢。”
“不用了,”一直低着头的张晴突然开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真的不用了。给你添麻烦……”
“好。”李维打断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您加我吧。不过您这个客户的品牌不会很贵吧?毕竟这张床还好好的,换床对我们来说是一笔额外的支出。所以如果很贵,我们恐怕很难接受……”
“您放心,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曲觞觞一边扫码一边笑笑,“出厂价一般还是比较友好,品质和这个小区也很匹配,您一定会满意的。另外如果您还有其他家具想添置,也可以一起享受这个优惠。”
“那就这样办吧。”李维点头,突然问,“曲小姐,不知道您是做哪一行的?”
“我?”曲觞觞指着自己,“您听说过谈判顾问吗?”
“原来您是专业的,怪不得……那您觉得我是做哪一行的?”他笑着看她。
“不是销售就是采购吧。”曲觞觞随口说。
“曲小姐你真厉害,我老公在一家制造型企业做采购经理。”张晴说。
“曲小姐,”李维把自己的电子名片发过去,“我们公司最近有个采购项目遇到了一点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明天到公司面谈。”
李维的办公地点在近郊一处大型园区。
曲觞觞在门口登了记,就有采购专员出来,把她带到了会议室。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公司近段时间准备采购一套全自动管材生产线,”李维介绍,“前期我们做了一些考察,目前找到三个厂家,都能基本达到生产要求。”
他说着推过来几页纸,“日本一家,德国两家。这是报价单。”
曲觞觞翻了翻,“我能问一下公司预算吗?”
李维略微一顿,很快说,“我们希望960万以内能拿下来。”
“这个应该不是公司的最高出价吧?”曲觞觞的目光还在报价单上,“不过没关系,价格可以晚点再说。我想先知道你们更倾向于哪一家?”
“德国林耐,”李维指着其中一张,“日本这家虽然号称全自动,但部分环节其实达不到全自动的标准。而另一个德国厂家的产品操作复杂,对人员技能要求很高。只有这个厂家的功能各方面最理想,而且界面比较简单,培训成本相对较低。”
“只可惜,”他摇头,“他们报价1160万元。这个价格我们确实很难接受,可电话沟通了两次,对方一直没有做出让步。”
“已经沟通过了?”曲觞觞放下报价单,抱臂靠坐在椅子上,“方便复盘一下吗?”
李维想了想,答应了,让自己的那位采购专员扮演德国厂商,和自己配合演绎一下当时的情况。
两个人你来我往,中间还隔着个即时翻译软件,曲觞觞在旁边看着,到最后忍不住笑倒在桌子上。
“李先生,您是不是听过一些谈判课程?”她问。
李维点头。
“那些谈判课程教您不要先开价?”
再次点头。
曲觞觞扶了扶额头,“你们自己既然有预算,为什么不能先开价?两人推来推去,这么绞尽脑汁,难道就是为了把主动权推给别人?”
“可是,万一他们给的最低价比我们预算还低,我们先报价不就吃亏了吗?”采购专员试图帮助李维找回场子。
“那就在自己的预算基础上降低一些去报好了,”曲觞觞不以为意,“反正这个锚点得自己抛出去。现在可好,人家说全球统一售价,你们就反复强调希望对方提供个更好的价格,这样当然谈不下来。”
李维眼睛一亮,“那如果让曲小姐您来谈,有把握吗?”
“把握说不上,毕竟还没做前期准备,”曲觞觞又拿起报价单看了一眼,“不过如果公司确实希望采购林耐的产品,我们倒是可以试试重新构建一个价值体系去达成目标。”
李维和领导商量好,三天后再次联系了曲觞觞,希望她能作为顾问参与这次的采购谈判。
“其他没问题,”曲觞觞翻看着合同,“但我要下周才能进场。”
“你现在有项目?”李维有些着急。
“没有。”
曲觞觞笑笑,“不过总要做点准备工作吧?至于是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打法和套路,现在还不能说。”
送走了李维,她把丁小陶叫进办公室。
“给你五天时间,收集三方面信息,”曲觞觞竖起手指,“第一、这种全自动设备的厂家全球一共有多少,分布情况怎么样?最好给我找个行业报告看看。”
“第二、林耐这家公司的前世今生我都要了解,尤其是他们在国内的客户,至少给我找到两家的联系方式。”
“第三,我要他们当地近三年平均薪酬数据,以及这种设备原材料的价格波动情况。”
丁小陶拿小本本记下来,又从黑框眼镜上面看她,“所有活儿都我干完了,老大,你干什么?”
曲觞觞想了想,“躺在家里刷剧?”
“你真好意思,”丁小陶愤怒地指着她,“资本家。”
“这个案子可不小。给你25%,乖,去干活吧。”曲觞觞一边说,一边随意摆摆手。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个助理找的不错。会一点爬虫,擅长收集信息也就算了,关键还好玩儿。
工作这么枯燥,生活这么无聊,有个好玩儿的助理多难得呀。
曲觞觞很满意。
丁小陶也很满意。
干活他可以,但老大要想闲着就得让她出点血。否则自己不是成了小童工吗,多可怜的。
其实曲觞觞并没有闲着。她说的刷剧,是真的刷剧,只不过刷的是德语片子。
此外,曲觞觞还把自己以前整理好的谈判常用词1000个,常用句300句找人翻译成了德语,一个人闷在家里啃。
除了张大可、刘铮那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曲觞觞在学习语言方面天赋不错,尤其擅长突击学习,就算后面不用也会忘,但至少她学得快。
隔周星期一,曲觞觞再一次到了李维公司。
把自己的谈判方案简单和公司领导沟通后,两个人找了个会议室,打电话给德方公司。
“您好,我是锦城管材有限公司的翻译,您可以叫我YOYO,”曲觞觞一口流利的德语,看呆了旁边坐着的李维。
“对,我们公司之前与您沟通过。贵公司的产品我们十分感兴趣,但鉴于采购金额较大,我们希望能和您或者贵公司其他授权代表面谈。”
德方厂商有些犹豫,然后说如果李维他们公司愿意,可以去德国进行实地考察。
“这恐怕有些问题呢,”曲觞觞故作为难,“我们采购团队主要负责人因为身体原因,近段时间都不能乘坐飞机。所以我们还是希望有合作意向的厂商能到我公司来面谈。如果贵公司实在不方便,我们也只有先和其他厂商沟通……”
“那么,面谈的相关费用,贵公司怎么考虑呢?”对方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如果能达成合作,我公司可以全部承担。”
“反之,我们也希望贵公司至少能支付50%。”德国男人说。
曲觞觞挑眉。
谁说老外不精明的,只要是生意人,都一样精明。只不过与中国人的含蓄不同,他们更喜欢凡事先放在明面上讲清楚。
“按照我的理解,这应该是贵公司的销售成本之一。”曲觞觞笑着说,“不过我们中国人向来热情好客。这样吧,您的代表团在中国的所有用餐以及参观考察活动,由我方统一进行安排,费用也由我方支付,您看可以吗?”
“我们需要确定一下。”
一个小时以后,德国厂商回电话,答应了曲觞觞的提议。
曲觞觞和李维击掌相庆。
第一步,主场优势,他们拿到了。
回家的路上,等红灯无聊,曲觞觞随手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了任泊舟的头像。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德国厂商要到中国谈判,绝不可能毫无准备的过来。如果换成她是对方,至少有两个角色会准备齐全,一个是翻译,另一个就是谈判顾问。
谈判圈和其他圈子一样,顾问良莠不齐,有靠专业吃饭的就有喜欢在桌面下搞小动作的。那么与其让对方去找别人,曲觞觞更希望自己的对手是任泊舟。
最起码从前面的接触来说,这个人是坦荡磊落的。就算有什么手段,比如上次他故意用张欣和公司之间的恩怨来迫使她全盘考虑,也都只是阳谋。
曲觞觞不怕阳谋。
恰恰相反,真的有对手可以过招,她会觉得很爽。
于是一回到家,曲觞觞就发了一封匿名邮件给德国厂商。邮件中什么也没写,只有一份德文简历,是任泊舟的。
至于对方最终会不会选择他,在曲觞觞看来,那就随缘了。
十天后,曲觞觞和李维带着公司的商务车去机场接厂商谈判团。
“老大,我觉得有点不对,”距离大屏幕上显示的航班落地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出口还没有对方的影子,丁小陶指了指大厅另一侧,“要不我到1号出口去看看,兴许他们走绕了,从那边出来了?”
曲觞觞点头。
“你说这些人该不会甩了我们,自己去酒店了吧?”李维有些担心。
“按理说不应该,”曲觞觞摸摸下巴,“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何必这样做呢?”
恰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老大,”丁小陶扯着嗓子喊,“德国厂商被那个任泊舟接走了。”
“你说谁?”曲觞觞问。
“任泊舟啊,就是上次劳动纠纷那个案子,对方的谈判顾问。”丁小陶以为过了两三周,曲觞觞已经把这个人忘了,赶紧急切的解释。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旁边一个妹子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林耐公司。我本来想问清楚的,然后那些德国人就出来了,现在他们刚走。”
“你说他带了个妹子?”曲觞觞突然问。
丁小陶的声音一顿,随即拔高嗓门喊了一声,“老大!”
“不是,”曲觞觞笑笑,“我的意思是,你确定那个妹子是和他一起的,他们接走了德国厂商?”
“确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维搓手,“这下连他们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了,怎么带着他们去吃喝玩乐?”
“急什么?”曲觞觞淡淡看他一眼,“既然有人抢着安排,我们就静观其变吧。最晚明天,他们一定会和我们联系。”
曲觞觞估计的时间还说晚了,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任泊舟的电话。
“曲小姐,”他的语气十分官方,“我是林耐公司谈判顾问任泊舟……”
“您好,任先生。”曲觞觞已经不自觉弯起了唇角,“我知道是您,我存了您的电话号码。”
任泊舟一顿,“这次给您打电话主要是想和您沟通一下谈判的具体时间。”
“明白。毕竟德国厂商刚到锦城,今天肯定要倒倒时差。您看这样行吗?请谈判团的所有人明天上午十点到公司来,我们具体沟通。”
“好,”任泊舟回答得很简洁,说完就准备挂断电话。
“哎,”曲觞觞叫住他,语速放慢了些,“任先生,您最近还好吗?”
“我的意思是,”见对方没有回答,她笑着解释,“锦城的市场环境和S市不太一样,您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毕竟……我说过我很欣赏您的专业能力,就当交个朋友。”
“谢谢。”任泊舟淡淡地说,“我很好。那么明天见吧。”
挂断电话,曲觞觞一抬头,看见丁小陶抱臂靠在门上盯着她瞧。
“我脸上有东西?”曲觞觞瞪他一眼,“明天你还有重要任务呢丁小陶。告诉你,敢给我搞砸了,你就等着瞧吧。”
丁小陶撇嘴。
“别不承认了,你对这个任泊舟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曲觞觞抬起下巴,“识英雄重英雄,懂不懂?”
丁小陶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德国谈判团来得很准时,不多不少正好提前了五分钟。
曲觞觞发现,任泊舟身边的确跟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眼睛圆圆的,穿着白衬衫,马尾也扎的中规中矩,一张小脸上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严肃。
“我打听过了,那是任泊舟的助理,叫王雨点。”丁小陶贴在曲觞觞耳边说。
曲觞觞点头,又打量了一圈走过来的几个人。如果她没猜错,这姑娘应该还兼了翻译。
果然,双方见面后,是由王雨点来做介绍。曲觞觞自己虽然学了德语,但与王雨点相比显然是有差距的,而且她能听懂德语这事儿从此刻开始就要捂得紧紧的,所以她也就顺着王雨点的介绍与对方握了手。
按照任泊舟的想法,见面以后就该去会议室了。
然而曲觞觞并不是这样安排的。
她笑容满面的指着李维示意王雨点翻译,“各位难得到锦城来,下面,就由我们这位李经理带大家去厂区参观一下吧。”
所谓客随主便,大概在哪个国家都一样。王雨点说完,德国谈判团除了任泊舟之外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然后李维带着谈判团走走停停,从厂区门口的三只石雕大象是什么意思,讲到了厂里的历史和文化。原本象征性的一个活动,最后硬生生变成了厂区半日游。
期间任泊舟一直保持着沉默。
只是当曲觞觞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他静静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像风吹过湖面,似乎很轻,却又好像很深,让曲觞觞摸不透对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下午出去的时候小心些,”她暗暗嘱咐丁小陶,“知道你会套话,不过避着点他们的人。”说到这里曲觞觞看了一眼不远处任泊舟的背影。
“尤其是任泊舟,”她说。
午餐的地方是一家中国风餐厅。三位德国谈判代表,其中两位都是第一次来中国。锦城的美食出名,主人也热情,所以就算双方的沟通要通过王雨点或者翻译软件,席间气氛仍然很好。
“菲恩先生,您之前来过中国?”曲觞觞在翻译软件上输入中文,然后把手机递到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眼前。
“当然,我太太就出生在中国杭州。”菲恩笑着说。
“真的?”曲觞觞很惊喜,“苏杭出美女,菲恩先生好福气。这次来中国,是打算陪太太回去探亲吗?”
对方点头,“是的,我太太很思念她的外祖母。”
“可以理解。”
曲觞觞低头浅笑,不经意间,却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侧头去看,任泊舟已经移开了目光。
男人面前的碗碟干干净净,几乎没吃什么的样子。
“任先生,是菜不合您的胃口吗?”曲觞觞隔着李维问任泊舟。
“我不吃辣。”任泊舟淡淡的说。
曲觞觞起身去按服务铃,“那我让他们上两道清淡一点点的,蟹黄豆花可以吗,再来个青菜煲。”
“不必麻烦……”任泊舟推迟,却被曲觞觞打断,“既然我们是地主,任先生就给我们个机会招待周全吧。”
任泊舟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声道了谢,又随口问,“下午什么时候开始?”
“谈判的事没那么着急,”曲觞觞笑着岔开话题,转向德方一位看起来像是主谈的男人,示意王雨点帮自己翻译,“不知道卢卡斯先生喜欢熊猫吗?”
卢卡斯很风趣,“熊猫,很可爱。不过我没什么机会看见活的。”
众人笑起来。
曲觞觞一拍手,“那您这次就来对了。锦城的熊猫基地是国内非常有名的。那里不仅有成年熊猫,还有刚刚生出来的幼崽和幼年熊猫宝宝。这样吧,下午让我的助理丁小陶陪同各位去参观一下?”
“这……”卢卡斯神情有些兴奋,可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位伙伴,又有些犹豫了。
“没关系,稍微修整一下,也便于各位了解中国文化,对后面的谈判大有好处。”曲觞觞解释。
任泊舟又看了曲觞觞一眼,不过依旧没有说话。
有了曲觞觞的铺垫,吃完午饭,丁小陶顺理成章的带着这一群人一起去了熊猫基地。
逛了一会儿,趁德国代表去洗手间,丁小陶在拐角处找到了任泊舟包车的司机老张。
“张叔,”他凑过去递了一根烟,“您这车他们包几天啊?”
“五天。今天是第二天。”老张接过烟说。
“然后就回德国?”
“不回去。”老张摇头,“听说还要去别的地方谈什么销售合同。”
丁小陶赔笑,“那这几天辛苦张叔了,有什么跑腿的您找我就行。我老大说了,人家远来是客,得招待好。”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丁小陶转身进了洗手间。
这时候任泊舟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淡淡笑了笑。
就在曲觞觞得到消息的同时,任泊舟也发了条微信给王雨点。然后很快,王雨点和三位德国代表用德语交流了几句,对着任泊舟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丁小陶化身导游,带着德国谈判团到处吃喝玩乐。除了王雨点挺烦他,其他人倒都和他混的挺好。
任泊舟一直没有再出现。
曲觞觞也顾不上他。就在大家在熊猫基地看大熊猫爬树的时候,她已经登上飞机,去了北方某重工业城市。
第二天一早,她找到对方的采购负责人。递上名片后,曲觞觞告诉对方自己想了解一下德国林耐全自动化生产线的采购情况,以及后续使用过程中的问题。
“这个嘛……”采购负责人有些犹豫。
“我想您当初肯定也是进行了一番艰苦卓绝的谈判,才最终完成这次采购的,”曲觞觞笑着说,“作为后辈,我就是想从您这学点儿经验。”
好为人师是人性,这点谁也不能回避。
更何况这事儿本来也不是秘密,采购负责人最终还是说了两点。第一,采购是三年前进行的,成交价格是954万元;第二,这家德国厂商是轻库存型企业,一般都是合同签订后一个月才能交付。
两人聊了一会儿,曲觞觞表示感谢以后正打算告辞,对方又随口抱怨道,“设备是好设备,就是这售后时间太短了。我们今年售后到期,到时候再有远程解决不了的问题想请他们工程师来现场看看,费用就高咯。”
“那当时我们厂为什么没有要求对方提供更长时间的售后服务呢?”曲觞觞问。
“这个厂家啊,工程师不是太多。而且德国人不像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领导一句话该出差就要出差,他们这些方面都有协议的。超过了次数,人家就不来。”采购负责人解释。
曲觞觞想了想,“国内有能提供这个设备售后服务的厂商吗?”
“有一家。”采购负责人点头又摇头,“按年合作,费用贵得吓死人。”
“这样啊?”曲觞觞突然笑了。
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猪身上,有时候好像也可以吧?
最起码这个维护费用是肯定要拿来和德国厂商说事儿的。
至于价格、交货周期、账期,既然每一样都涉及到利益,而且你们已经到了我的地盘,那当然是统统都要好好谈谈的。
在欢乐的游山玩水中,三天很快过去了。
第三天晚上,曲觞觞正准备通知任泊舟明天谈判,突然意识到这几天他竟然一次也没有问过这件事。
曲觞觞皱眉,这不太对劲儿。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丁小陶不以为然,“反正我把那些德国人伺候得明明白白,什么时候谈判也不是他说了算。”
曲觞觞想想也是,换成自己,恐怕也得按照委托人的意思来。
“任先生,”她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明天上午十点开始谈判,您那边有没有问题?”
任泊舟似乎轻轻笑了笑,有细微的气流声传过来,曲觞觞不是很确定。
“没问题。”他说。
第二天,曲觞觞提前到了会场,刚确认完所有准备工作,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然后任泊舟侧身,将三位谈判代表请了进来。
曲觞觞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虽然四个人是一样的白色衬衫,藏蓝色西裤,可她下意识的觉得,别人穿着都像工作服,只有他一身清雅。
人的气质真的是很难说的东西。
“曲小姐,”任泊舟走到对面,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可以准时开始吗?”
曲觞觞挑眉,“当然。”
话音刚落,李维和丁小陶,以及那位采购专员就到了。
任泊舟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滑过,眉头似乎动了动,“曲小姐,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能够确认一下,如果我们双方的意见一致,贵方今天是否可以签约?”
这话虽然客气,实际上却等于在问,你们这些人到底能做主吗?如果不能就叫能做主的出来谈,别耍什么所谓的“更高权威策略”。
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一点话外之音,曲觞觞还是听得出来的。
“当然,”她和李维对视,笑容自信从容,“我们拿到了授权。”
只不过是有条件的,曲觞觞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好的。”任泊舟这才坐下,与自己这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问,“可以开始了吗?”
“没问题,”曲觞觞抬手,示意王雨点,“麻烦请德方代表先做一下产品介绍。”
“还是我来吧。”任泊舟打开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熟练的连接着投影仪,“我们已经准备了中文版本PPT,这样可以避免大量翻译的时间。如果贵方有什么问题是我不清楚的,再由卢卡斯先生来解答。”
任泊舟的讲解很清晰。
整条生产线的运作流程是什么,有哪些主要功能,对物料型号和材质有什么具体要求,每一项都浅显准确,连曲觞觞这个外行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如果曲觞觞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刚刚接触这个案子没几天,甚至会以为他是厂家代表之一。
每个人能在一个领域里成为佼佼者,果然都不是靠运气。想到这,她深深的看了任泊舟一眼。
如果可以,曲觞觞还挺想和他搭档的。
“以上,就是林耐全自动生产线的基本情况。各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介绍清楚?”PPT翻到最后一页,任泊舟说。
“没有,很清楚了。”李维点头,转而又问,“既然贵公司愿意来到中国与我们面谈,那么在价格方面应该是已经准备让步了。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任泊舟淡笑,“您这边的预算是怎么样的?”
曲觞觞挑挑眉,很好,又开始往外推“谁先开价”这个问题了。
“954万,”不等两人推脱完,她就干脆利落的开口,说的是英语。
这句话很简单,桌子对面的人显然也都听懂了,所以集体怔了一下。
然后三位德国代表开始低声用母语讨论,大致意思是这不可能,太离谱了。
“曲小姐,您这个报价的依据是什么呢?”任泊舟问。
“自然是因为贵公司在国内曾经为其他客户提供过这个价格,”曲觞觞摊开手,“那么我们没有道理不以此为参照。”
王雨点把她这句话翻译给德国代表以后,卢卡斯率先摇头,其他两人的神情也不太好。
“您也说了,那是曾经,”任泊舟解释,“当年林耐的产品刚刚开始国际化,出于销售策略考虑,让出一部分利润给客户,只是为了实现打开国内市场的目的。”
“但我们认为,那不足以作为当前报价的参照值。况且这几年德国技术工人薪资有所提高,造成产品成本上涨。所以曲小姐,您期望的这个价格,我们恐怕很难满足。”
“这样啊,”曲觞觞想了想,似乎是随口问道,“对了,您这边的交货周期是多久?有现货吗?”
“有。”坐在最左侧的菲恩本能的回答,同时点了一下头。
他的声音和动作幅度都非常小,加上王雨点正在把曲觞觞那句话翻译给卢卡斯听,如果不是曲觞觞刻意观察,几乎发现不了。
有现货就好,那就不怕你不急于出售。她垂下眼,长睫毛遮住了一丝笑意。
“您希望多久交货?”任泊舟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到岸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李维说。
任泊舟转头对王雨点交待了句什么,然后回复,“这一点,我需要再和几位代表确认一下。”
“好的,那就让我们先来谈谈价格吧。”曲觞觞笑了,“您刚刚说近几年人工成本也有所上涨。我们对此也做了调查,各位可以看一下数据。”
她说着起身,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张表格。
“技术工人平均薪资从三年前的3391欧元上涨到3458欧元,涨幅约为2%。如果考虑到人工成本在此套生产线总成本中的占比,影响就更是微乎其微。”
说到这里,曲觞觞一挑眉,“所以,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上涨1%,也就是9.54万元,以963.54万元成交?”
“这不可能,”王雨点刚翻译完,德方主谈卢卡斯双手按在桌面上,直接站了起来。
“我们带着诚意过来,这个价格绝对不能接受!”他说。
曲觞觞听懂了,心里也明白这是差不多触到底价了。但她仍平静的看向王雨点,等着她翻译。
“我公司同样很有诚意,这几天卢卡斯先生想必也看到了这一点。”王雨点说完,曲觞觞还是笑着,“那么,能否了解一下,在我公司这个报价基础上,您准备增加多少?”
任泊舟抬眼看了她一眼。
“曲小姐,”他说,“我们之前提供过的报价是1160万元。这一点各位都应该很清楚吧?”
“当然,”曲觞觞点头,“不过我们相信自从双方决定面谈,这个价格已经失去了参考意义。”
任泊舟正要说话,卢卡斯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臂。
他快速对王雨点说了一串德语,王雨点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凑到了任泊舟耳边。
任泊舟摇头。
卢卡斯又说了几句。
曲觞觞垂下眼,在微信界面输入1040,发给了李维。
“曲小姐,”任泊舟最终开口,“如果我们在价格上作出一定让步,贵方今天可以签约吗?”
“只要不超过963.54万元,”曲觞觞淡淡一笑,“价格这一项我们就可以接受。同时,我公司期望的付款方式是,货物到岸后一次性付清。”
“那恐怕要让曲小姐失望了。”任泊舟说,“如果贵方今天可以签约,我们将给出年度最优价格1040万元。但付款方式,必须是在货物离岸当日付清。”
曲觞觞和李维互相看了一眼。
“很抱歉任先生,”李维摇头,“您的价格超出了我们的授权范围。要不然这样吧,我们请示一下,咱们明天再谈?”
王雨点翻译了过去。
曲觞觞神情不变,实际上却在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她等着他们着急,为难,最后再次做出妥协。毕竟他们第二天一早就要飞往另一个城市了,可耽误不起。
然而都没有。
三个人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点了头。
曲觞觞的后背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有人看出她想在时间上做文章,然后把她给算计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曲觞觞转头,视线和任泊舟的对上。
男人神情平静的看着她。
真是温润如玉啊,可偏偏是黑芝麻馅儿的。曲觞觞默默咬住后槽牙,站起身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丁小陶,安排用餐吧。各位,咱们明天见。”
任泊舟接了个电话,等他出来,其他人已经先下了楼。
他沿着过道走向电梯,路过一间会议室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紧跟着就是一个大力,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他拉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任泊舟踉跄几步,后背撞在了墙上。稍有些疼,他皱起眉正要说话,就听见一声低呼,然后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结结实实的扑在了他的怀里。
任泊舟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咳,”隔了足足好几秒钟,那人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站起来,往后退了退,“抱歉。”
是曲觞觞的声音。
任泊舟还是没有说话。
曲觞觞抬手把灯打开,一眼就看到男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以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个,撞疼了吗?”她有些尴尬,“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任泊舟下颌绷紧,努力平复着呼吸,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曲小姐有什么事吗?”
曲觞觞垂下眼,看见他半握着的拳头,很怀疑如果不是修养好,这个男人恐怕已经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
其实在谈判桌上的时候,她有一瞬也想那么做,给他这张好看的脸加点颜色。
“任先生,你是故意的吧?”曲觞觞抿唇,收起尴尬神色,挑着眉看他,“早就发现我想利用时间来增加筹码,所以提前调整了他们的行程”。
任泊舟不置可否。
“你怎么知道的?我哪里露出破绽了?”她又问。
“碰巧听见了一点。”
曲觞觞一顿,心里把丁小陶骂了一百八十遍。当然,其实她也明白,事情的根源并不在丁小陶。要是换个人,就算听见了丁小陶向司机套话,也未必能猜出他们的目的。
只能说棋差一招,除了认栽别无选择。
曲觞觞笑了,“行,这一局你赢了。不过现在谈判还没完呢,胜负也未可知,你说是吗?”
“我说过,我希望的从来都是双赢。”
“知道啊,一个小朋友想要橙子皮磨粉做蛋糕,一个小朋友想要橙子肉榨果汁嘛,皆大欢喜,多么完美。”
说到这曲觞觞又笑了。
“可是这个案子,要么就是我多支付,要么就是他们少收入,”她倾身略略靠近任泊舟,直到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指距离,男人眼底的平静也终于重新起了波澜。
“那么你告诉我,任先生。到底要怎么双赢?”她说。
曲觞觞回到家,睡了个午觉,醒来就看到李维发来的十几条微信。
“现在怎么办?”
“你说他们要走,人家不走了。明天要怎么谈?”
“商量一下呀。”
“你在哪儿?”
……
“李维,”曲觞觞拨了过去,“静心。”
“还静心?我静不下来。”李维苦笑,“我已经给你透过底了,我们期望的确实是960万元,但如果账期可以争取到三个月,预算最多不超过1000万。现在就算不考虑账期,也还有40万的差距。这个你要怎么谈下来?”
“别紧张。既然我们能够把160万元的冲突空间,缩小到40万元。那么我们也能够把40万,缩小到0,甚至是负值。”
“你有把握?”
曲觞觞笑笑,“把握谈不上。不过程咬金也有三板斧,我这不是才亮出来一斧子吗?”
第二天上午,谈判团的中国女婿菲恩一出门就遇到了丁小陶。
丁小陶话多,说起好吃的和好玩的更是在行,所以两个人连比划再用翻译软件的,倒也聊得挺高兴。只是光顾着聊天,其他人都进了电梯,就把他们两个落在了后面。
“那走楼梯吧,反正只有四层。”丁小陶说着转进了楼梯间。
菲恩跟在后面。快到四层的时候,楼上传来一个女声。
“日本厂家代表今晚到?那你安排人去接一下吧。好好招待,毕竟人家这么有诚意。”那个女声说。
菲恩脚步顿了顿,他听出来这是曲觞觞。
“他们产品的功能倒是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现在关键就看价格。不过既然主动要求过来谈,而且费用全部自理,我相信他们会做出令人满意的让步。”
她刚说到这里,丁小陶用力咳嗽了一声。
曲觞觞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她转过头和丁小陶对视一眼,才笑着朝菲恩打招呼。
菲恩点点头,越过她率先朝着会议室走去。
时间还没到,李维和其他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聊天。菲恩拉着卢卡斯走到了一旁,低声用德语交谈了起来。
曲觞觞挑挑眉。
这样一个既能听得懂一些中文,又急切盼着赶紧谈成,好带着老婆开着车,吃着火锅唱着歌,一路冲到丈母娘家的谈判对手,有时候其实也可以是很好的搭档和伙伴。
比如现在。
她不能直接告诉卢卡斯,我们还有别的候选供应商,人家还肯做出让步,这听起来更像威胁或者虚张声势,所以这些话只有让菲恩传过去最合适。
卢卡斯果然犹豫了。
“曲小姐,”不远处一直安静坐着的任泊舟突然起身走过来,直接问,“我们的价格,贵公司这边商量得怎么样了?”
“这个晚点说吧,”曲觞觞弯起唇角,“毕竟谁买东西,都没有一口价的。”
任泊舟点头,“也对,或许还要货比三家。”
“但请允许我提醒你,曲小姐。目前能够提供这类生产线的厂商并不多,其中比较好的,我印象中德国还有一家,另外一家在日本。只是这两家,前者贵而复杂,而后者,实质上还称不上全自动化。”
“因此,你的选择其实非常有限,曲小姐。”他说。
尽管任泊舟态度坚决,卢卡斯还是受了菲恩的影响。
“很抱歉,我们可能确实无法按照贵方期望的价格进行销售,”双方刚在谈判桌边坐好,他就略显急切地说,“但是产品的质量我们是可以保证的。”
曲殇殇听懂了,却仍然看着王雨点。
王雨点犹豫了一下,翻译出来的变成了,“价格方面我们确实无法再进行让步,但我方产品质量在国际上口碑很好,这一点希望贵方能予以考虑。”
曲殇殇笑了笑。
价格上不能再让步,和卢卡斯所说的不能按照己方之前报出的价格成交,这可完全是两件事。
“既然价格上我们暂时无法达成一致,那不如先来谈谈付款周期吧。”她说。
卢卡斯和自己的两位伙伴讨论了一下,又通过王雨点与任泊舟进行了简单沟通。
然后他点点头,“考虑到双方合作的诚意,在支付方式上,我们愿意做出适当让步。就按照您之前所说的,货物到岸当日支付全部货款,您觉得怎么样?”
“我之前说的付款方式,前提是价格能够按照我方报价确定。”曲觞觞笑笑,“这就好比您来中国进行谈判,所有费用我公司支付。但前提是双方要谈成。如果谈不成,”
她耸耸肩,“机票和住宿您还不是要自己承担?”
卢卡斯和菲恩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为难。
“您这边可以提出来一个您认为合理的付款周期,我们讨论一下。”任泊舟说。
“我们希望到岸后6个月内付款。”
王雨点转述之后,德方三个人齐齐摇头。
“按照基准贷款利率4.35%计算,”任泊舟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然后把手机转向曲觞觞,“那么6个月我们等于平白付出了22.62万元的资金成本。”
“所以曲小姐,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过于苛刻了一点?”
“任先生,”曲觞觞笑容不变,却双手撑在桌面上站了起来,“既然价格贵方不愿意让步,账期方面也达不到我们的期望。那么,我觉得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了,不如大家都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管王雨点还在翻译,她就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老大,”丁小陶凑到她耳边,“那我安排他们十分钟后过来?”
“好。”曲觞觞低着头,不着痕迹的瞥了菲恩一眼。
菲恩果然满脸焦急,甚至没有刻意控制音量,直接建议卢卡斯作出让步。另一位一直充当透明人的谈判代表也站在了他那边。
任泊舟微微皱起眉,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的看向曲觞觞。
“好,”卢卡斯突然手心朝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正准备继续说话,任泊舟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他说,“雨点,去楼下星巴克买几杯咖啡,我们等一下再接着谈。”
曲觞觞抱臂站在窗边,在脑子里复盘刚才的那一幕。
卢卡斯的动作,表达出了一种明显的希望平息冲突,请她重新坐回谈判桌的态度。只可惜被任泊舟制止了,否则他很可能脱口而出,答应自己的条件。
那么下一步,任泊舟打算怎么办呢?
“切入点找的不错,”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曲觞觞回头。
阳光洒在男人脸上,他的皮肤白的发亮,整个人给人一种极度温柔的感觉。
“采购嘛,无非就是价格、交付时间、账期、付款方式这些,”曲觞觞笑笑“没什么新鲜的。”
任泊舟不置可否,喝了一口咖啡又说,“曲小姐,你会德语吧?”
虽说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曲觞觞谦虚,“算不上会,临时抱了一下佛脚而已。”
“原来是这样。”任泊舟垂下眼,“我早该想到的。”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曲觞觞还是笑着,“谢谢你的咖啡,不过我真的不能再让步。很遗憾达不到你想要的双赢呢。”
自从在会议室里的“亲密接触”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单独相处时都不约而同的把“您”换成了“你”。
在曲觞觞看来,这是一种心理距离缩短的表现。
她感觉很不错。
“是不是双赢,现在仍未可知。”任泊舟摇摇头,“其实贵公司既然属意林耐的产品,为什么不稍作让步呢?你们得到满意的生产线,德方取得合理的利润,这样才能长期合作下去。”
“没错,合理的利润。所以任先生,”曲觞觞挑挑眉,“既然卢卡斯先生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走了一小步了,你为什么不干脆由他去呢?”
重新回到谈判桌上以后,卢卡斯果然还是做了让步。
只是可能因为任泊舟的意见,他提供出来的付款周期是3个月。这其实已经达到了曲觞觞和李维的心理预期,于是她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的为难表演充分,便转头交待负责记录的采购专员把这点记下来。
谈判就像攻城略地,占领的城池不管是不是最终目标,都必须先确认到自己手里,这样才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去争取更多。
“那么,曲小姐这边没有其他问题了吧?”任泊舟说着,从自己的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合同,“如果没有问题,我们是否可以立即签署?”
曲觞觞侧头看他。
这个男人的做事风格她真的很欣赏。不急不躁,却又分毫必争。对方所有的要求对他来说似乎都了然于胸,现在甚至连合同都准备了很多个版本,让你想临阵反悔都来不及。
相当优秀。
“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曲觞觞再次笑着开口,“大家都知道,设备的使用寿命,和后期维护关系密切。所以我们希望贵方提供六年售后保养维护,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什么,六年?”卢卡斯听后十分吃惊,“我们一直提供的都是三年。”
“三年时间太短了,”曲觞觞摇头,“你觉得呢,李维?”
“确实太短,”李维也是一脸纠结,“正常来说无论是国产生产线,还是进口的,三年内都不太需要大型保养,而且也很少出问题。所以售后服务三年,就等于只每年来一次做基本保养嘛,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是这样的,曲小姐,”任泊舟递过来一张名片,“国内也有一家可以做这种设备保养的厂商,三年后贵方完全可以与他们建立长期合作。”
“那么就等于说,我们之后的三年,每年都要为此支付一大笔维护费用?”曲觞觞一边说一边问丁小陶,“大概多少?”
“平均每年30万。”
“您看,”曲觞觞摊手,“如果贵方不能提供六年售后,就意味着我们要为此多支付90万元。这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是同样的,如果按照贵方要求延长三年售后服务,我方为此多支付差的旅费用,也是我方难以接受的。”任泊舟说。
“那真是太可惜了呢,本来都准备签合同了。”曲觞觞一脸无奈,“实在是超出预算太多了,只有请示公司高层以后再谈。”
“我们商量一下,”菲恩突然说。
虽然十分生硬,但他说的是中文。
曲觞觞垂下眼,唇角露出意思笑容。其实这位帅哥真的不适合作为谈判团成员,太实诚了。
任泊舟带着几个人走出了会议室。
没几分钟,他们再进来,大家的神色都轻松了许多。曲觞觞猜测他们找到了解决办法。
“我们把保养和维修拆开来看,”他说,“曲小姐,除了操作培训,德方人员可以对公司技术人员进行保养和基础维修的培训。三年后您这边每年的例行保养和常见故障处理,可以由贵公司的技术人员自行完成。”
“这样我们至少就可以减少50%的维修费用。而这部分费用,”任泊舟看了一眼卢卡斯,“我们愿意作出45万元的让步。995万元,三个月账期。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此外无论哪方面都不可能再妥协,否则我们只能对贵公司说一声抱歉。”
与曲觞觞刚刚表现的相同,他说完也开始整理手边的文件,似乎做好了随时离场的心理准备。
曲觞觞忍不住笑了。
“张小姐,”她和李维对视一眼,对采购专员说,“把第五套合同拿出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转过头,迎上了任泊舟的目光。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第一次,对她露出了一个超出商务礼仪范畴的笑容。
你别说,还挺好看的。
一个星期后,某餐厅。
“这次真的要感谢你了,曲小姐。”李维抬手,给曲觞觞倒了一杯豆奶,“我们就以水代酒,庆祝一下吧。”
曲觞觞举杯,“也要感谢你,毕竟我是拿了佣金的。”
“对对,小弟这两个月的房贷全靠李哥了。”丁小陶在一旁凑热闹,“我敬你一杯。”
“客气客气。”
两个男人开始互相吹捧,称兄道弟。
“曲小姐,”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的采购专员张婵红着脸小声问,“你认不认识对方那位谈判顾问啊?”
“任泊舟?”
她点头,声音更小了一些,“我看见你们两个站在一起说话了。”
曲觞觞笑笑,“前不久,一个案子遇到过,也算是有两面之缘吧。”
“那,”张婵把头凑过来,“他是单身吗?有没有女朋友?”
曲觞觞一怔,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的心里,没来由的认定任泊舟从来就是一个人。
一如当年,雨幕里孤单的背影。
也许是他特殊的经历,给了自己这种错觉吧。可万一他早就走出来,和别人一样谈恋爱结婚了呢?
“你想知道?”曲觞觞抬眼看张婵。
张婵点头,“你不觉得他特别帅吗?我曾经有一次在公司楼下碰到他,他拿着面包喂流浪猫。我的天呀,那眼神,巨温柔。”
曲觞觞想象了一下,有些失神。
“我帮你问问。”过了好久,她说。
回家的路上,曲觞觞发了一条微信给任泊舟。
“有朋友让我问你,你有女朋友或者老婆吗?”
这条消息,直到晚上睡觉,她也没有等到任泊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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