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阶第一次看到竹廿的时候是春日迟暮,阳光酥松的照在简略的书屋里,折射着尘埃翻飞的身影,她坐在尘埃的缝隙里写着字。身姿端谨清削,笔触娴淑缓慢,神情一丝不苟。
他斜倚在院里孤亭的犄角上,遥遥看去执笔之人青衫缚身,身姿纤细,恰似楼下方退掉笋壳的嫩竹,一眼的青脆细嫩,很是令人喜悦。
纵身到书房屋檐之上,俯身正好可看见她低垂的颈柔柔嫩嫩,沾着夕阳的舞韵里带着些湿湿糯糯的感觉,纤小的耳朵玲珑有致,一缕发丝勾勒在耳边,沿着秀美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衣领之处。头发墨般浓黑柔润,衬得她肩更加瘦削单薄,写字久了,她微微动了动,恰似风过嫩竹摇动,那样纤纤弱弱似乎风再大一点便会吹折了她。
青色的衣,黑色的发,雪白的肤,端坐在这昏黄的夕阳之下更像是一幅古旧的水墨画,铺就在尘埃交织的岁月中,竟奇异的沉淀出一份沉着古意与别样的清新雅致来。
他暗想,这样的人儿倒不负“竹廿”这个名字来。
风抚过便有一阵冰块相撞的清脆声传来,他看见桃花枝上白色的丝线交叉的拴着两根竹枝,竹枝两端又垂下丝线却是吊着一个个透明的冰块,那些声音便是由此而来。如此天气之下那些冰块却没有化,沈青阶便明了定是有人施了术法凝了它们的温度。
听着声音埋头写字的女子也略略抬了抬眼。她看不见沈青阶,他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的眼,那是一双倦眼,似有万星沉入却也带着楚楚的倦意,仿佛夕鸟回巢,仿佛红尘落幕,仿佛云霞归岫……
这一双眼却与她那一身的清皎全然不同,似乎包裹了太多的“看透”。
看透?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能看透什么?
竹廿只一看便又低头写字,沈青阶却愕然了半晌,才回神看向她所写的字,满篇簪花小楷,清秀端庄,如少女亭亭而立。而于屋顶之上俯身观看的沈青阶却一脸失望之色。
她的字美则美矣,却太多闺阁愚束之气,不是他所喜欢的。
那日他在朋友那里看到一篇行草:
一世清平一世浊,狼烟乍起罢笙歌。
梧桐不识干戈意,任尔悲喜自婆娑。
且不论那诗如何,单就那字遒颈清挺、洒脱风流、缭草有格,令他侧目不已,才知是帝都有名的才女,西爵竹青的惟一女儿——竹廿所写。好奇之下才有西爵府窥探之举。
只是这字却为何与那日之字相差如此之远?
一时竹廿已写完满篇,在卷底利落的签上名字,依然是簪花小楷,但这个签名却与那篇缭草风骨相似,不由得再生疑惑,到底那篇是不是她所写?
写完落笔竹廿仔细的端祥了一阵纸张,放于一侧再重新提笔篆写,如是许久除了那个签名相似之外全看不出那股洒脱风流之气,沈青阶不由得兴致缺缺懒得再看下去,天色渐黑,他纵身便欲走,经过窗前之时却忍不住回首再看她一眼。
这一看之下顿时惊愕:怎么她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