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妆帝国蝴蝶牌:一部近代中国民间工业史
- (美)林郁沁
- 1633字
- 2024-08-06 17:18:45
精挑细选的名号
和其他同代人一样,陈蝶仙一生中用过各种名字。他本名陈寿嵩,但很早就改成了陈栩。他还有好几个字和号,(8)最出名的别号就是“蝶仙”,1900年在杭州就开始用了。与之相关的别号还有“太常仙蝶”(许瘦蝶1948,43)。(9)他的字是“栩园”,按照字面可以翻成“生机勃勃的花园”,还带有“梦幻”的意思。(10)他的各种笔名包括:“惜红生”,即“惜红轩的主人”,发表诗歌时用;(11)“超然”,即“超脱之人”,写社会黑幕或官场小说时用(陈小翠,范烟桥,周瘦鹃1982,212);(12)不过,他在文学界的鼎鼎大名是“天虚我生”,即“上天白生了我”。(13)他在1900年前后就开始用这个名字了,当时他还是杭州的一个年轻人;在上海发表言情小说和当编辑的时候也用这个名字。
借助这些名号,陈蝶仙试图策略性地塑造一种独特的声望,就像本章题记所传达的那样。题记出自中国早期思想家庄子(约前369——前286)的名篇《庄子·山木》。庄子的思想与道家有关,表达了对人为规范的怀疑态度;但在倡导理解宇宙的自发性上高度理想主义,故而要人们摆脱世俗的期待和要求。道家及庄子的思想,和儒家、法家、墨家等以现实社会以及政治改革与谋划为中心的思想流派针锋相对。这段话最具代表性。其中,庄子以一则涉及山中树木的寓言,别具一格地质疑所谓实用是指什么。在这则寓言里,庄子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有个伐木工。伐木工一动不动,不去砍那棵大古树,他解释说这棵树没有用处。庄子不同意,认为有其价值:“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它的用处就在这里。
陈蝶仙被庄子思想中理想主义和怀疑主义如影随形的张力所吸引。作为晚清杭州的新式企业家,又喜欢尝试新事物,他想用这些笔名接续庄子的传统。他的笔名“天虚我生”(“上天白生了我”)是一个自谦的双关语,同时暗指中国家喻户晓的唐代(618—907)诗人李白(701—762)的诗歌《将进酒》中的第七句(14):“天生我材必有用。”陈蝶仙的女儿在关于父亲的一篇传记里确认了笔名的来源,她指出父亲承认自己的名字即“李白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实则虚生,故别号天虚我生”(陈小翠,范烟桥,周瘦鹃1982,210)。笔名所塑造的虚心自谦不但代表了当时文人所珍视的美德,还有助于陈蝶仙尽可能让自己展现出谦逊的风格,并让人通过李白想到庄子。虽然李白一生中担任过公职,但他得到了谪仙的名声。陈蝶仙想要让自己展现出类似的品格。他是“上天白造的人”(笔名的另一译法),所涉足的各项事业被视作没有直接用处或被认为不合常规,但还是有潜在的价值。
凭借“蝶仙”这个别号,陈蝶仙还塑造了一种古怪好奇的名声。“蝶仙”可以翻成“蝴蝶仙人”。正如“天虚我生”这个名字,庄子是“蝶仙”一名灵感的直接来源。根据陈蝶仙女儿的讲法,陈蝶仙说这个名字指的是“庄周梦蝶”的古代寓言(陈小翠,范烟桥,周瘦鹃1982,210)。在这则寓言里,庄子起先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醒来之后却开始疑惑:到底是他这个人刚才在做梦,还是蝴蝶眼下正梦见自己是庄子。这段话完美体现了庄子思想中关于知识与现实的浪漫主义和怀疑主义。陈蝶仙选择“蝶仙”这个名字,不是随意的。对陈蝶仙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他心无挂碍,可以通过各种形式的知识和活动进行浪漫的嬉戏——无论是正统的还是非正统的。庄子在梦中做梦,陈蝶仙则采用仙人的形象,试图超越现实世界的腐朽(陈小翠,范烟桥,周瘦鹃1982,210)。陈蝶仙以蝴蝶取名,所营造出来的浪漫的无常感,恰可比拟以清代官僚作风及其儒家道统为主的东西——它们一度确定无疑,却在晚清变得空洞。
在那个时代,曾经能派上用场的个性、头衔和事业越来越无用,陈蝶仙用道家意味的名字传达出相反的效果:在以往貌似无用、次要的领域发现机遇。从早年起,陈蝶仙就认为自己可以在一个价值变动不居的时代里,从别人无法欣赏的领域中发掘出价值。他卓有见识地选了一系列别号和笔名,享受挑战惯习和正统,一以贯之地对那些貌似无价值的东西展现出欣赏的姿态,每每将其转变成有价值的东西。他塑造了一个高尚的怪异形象,来掩藏——更确切地说是展现——他更具争议、更前卫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