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去不去

第二日鸡鸣时,凌司尘才从药力中挣脱,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醒来,稍一起身,盯着被子上的山茶发呆。

未及反应,纱帐外就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殿下啊,你可算是醒了。”

抬袖左右擦擦汗,眨眼又道:

“这要是遇到真的坏人咱怕是真小命难保啊!”

“可得是遇着叶公子,虽发现咱们跟踪,却也只是弄晕了。”

小麦色脸往前又凑了凑。

“还将你我送这回宫里,没被皇上瞧见。免得又是禁足半月,不得脱了你的皮?''

凌司尘与木白是在宫里一起长大的。

比起真正的主仆关系自是多了些玩伴的情谊,二人在自己殿中时也从不讲究这些礼数。

可凌司尘此时却是真正动怒了。

''哪里学的这身软骨头,人家把你绑了你还夸人家绑的好。怎么没帮人数数自己被卖了几斤几两?”

凌司尘气的踢了被子。

“大早上的偏说些晦气话,你这脑子是被打坏了,竟忘了这宫中水火?‘’

木白僵立在床边,头缩了回去。脸色惨白,一双瑞凤眼盛满慌张。

‘’殿下,是在下多嘴了,这事我再也不提了。‘’

‘’哼。‘’

凌司尘从床上下来,一眼就瞧见床边小榻的凌乱,知是木白昨夜睡处,并未有半分亏待,心中的无名火这才消了些。

装模做样的理了理袖口,木白立马笑嘻嘻地给自家主子穿上了衣服。

心中嘀咕,

‘’还说我骨头软了,就你这身行头,若是无人宽衣就被扔在床上,只怕是处处都搁出事来,现下动都不敢了。‘’

穿好衣,凌司尘自觉这时再见叶芫尴尬。

只得与木白偷偷溜出了门,这才瞧清是在何处。

可不就是自家书房墙外的景致?

匆忙往身后一瞥,只见一片未尽夜色里,一处屋内烛火明亮。

若按宫中建筑师的布局,那方向应是书房。

‘’这小子可真是刻苦啊。爷还没洗漱呢,他就已经在书房用功了,皇室又不用考科举录功名,学那么多干甚。‘’

凌司尘心道。

踏着墙边的梅花树,轻轻一跃,利落地翻墙,顺利回了袅凌殿。

木白紧跟其后。

二人行动时,梅花树上正停了只乌鸦,这番动作下那鸟楞是没飞,足见二人武功极好,气息隐地实在。

书房中,暗卫正对写字的小童汇报凌司尘与木白二人在殿中的行迹。

叶芫忽地就打了个喷嚏,笔尖不慎触到纸上,晕开一朵花来。

陌梅正欲换去那张,叶芫却摆摆手,用朱笔在墨迹上勾了几丝花蕊,继续写着。

暗卫自然不是岱渊的。

这是云川帝从皇卫九骑里特派以保护叶芫的。

除效命于叶辉,叶芫的命令也得服从,其余人等无论身份,无论权势统统收买不了。

于是在这宫中,这人就是扮怨鬼、扔死鼠、送恐吓信的最佳人选。

毕竟这人只是负责听令,叶辉也不会关心自己到要求暗卫向他汇报自己在云川的一举一动。

可大人的心思藏得深了哪里瞧得见,更况这是比叶芫大了二十岁的父亲。

是否真问了,一一显在了十二年后的临终托付中。

那时叶芫才懂,父皇的爱静默似无,却总在那处守候,厚重如山。

这却是后话了。

叶芫写完了信,用一缕长发紧紧绑在了一支白山茶上,再往那花上用朱笔添了些墨点,花像是沾了血,独一份的艳丽诡谲。

交给暗卫后。

暗卫一路隐蔽的潜进皇后的寝宫,将这花掩在了熟睡的皇后的枕边。

又屏息仔细调整了位置,确准这女人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后才悄然离去。

一路轻功行至城北,在一处破败屋舍里落脚,往左墙角的破篓子扔了块铜板,还未听个响儿。

右墙脚的枯井中就有冷风袭出,卷走了好些枯叶。

怒气满盈的人声从下传来:

‘’你丫的端木阳,我好歹也是你的二师兄,这些天就把我撂在这荒村里修轻甲,丁点儿干粮也不给,就一天天的往那破筐丢个铜板,你膈应谁呢!‘’

说话时,端木炎已从井中跃出,在井沿上翘着二郎腿抖着手中的轻甲部件,一丝气息也未乱。

‘’还有老四,主上叫他传信去,鸽子也不用,一个人带着信就回云川了,也不知是不是进了哪处盘丝洞,七日了也不见回。‘’

‘’二哥,四哥许是又受了主上的密令去其他地方了。”

这九骑本就是主上从江湖上救起培养的,自是也喜欢外面些。

“四哥以前一直守在宫里守在娘娘身边,已是多年不曾回江湖上看看了。”

摇摇头,笑着道:

“你且由着他呗,主上都没责罚呢。‘’

端木阳靠在墙上邪笑着说,手上还随意地摆弄着几颗甲锁,在晨光里格外闪亮。

端木炎见着那小东西在光里亮的紧,眯眼瞧了会儿道:

‘'你这胆子倒是不小,又偷卸了哪个侍卫的甲,可小心人家逮着!”

恶狠狠的瞪人一眼,又补充。

“你七个师兄一个师弟是断不会救你这贼溜子的。’‘

糊满机油的脸上也露出抹邪笑。

雪白的牙在晨光里泛着金光,格外滑稽,却还一本正经地摆着师兄谱。

俩师兄弟笑得一模一样,在这天的小院里如此,在多年后的沙场上亦如此。

这九骑虽并非一师傅所出,但年幼时遇到的光一点点柔化了他们的逞强的尖刺。

而境遇相同的他们也在扬州一聚后互拜为兄弟,甘愿为自己破暗夜的那束光做行迹留存世间,多年亦如此。

叶辉于九骑言,虽是君王,却更似行仗江湖时遇到的大哥。

温暖了童年,热血了青春,憧憬于光暖中安睡的暮年。

而这二位所言的小四端木玄,正坐在云川帝的太和殿里打瞌睡。

大殿里偶尔响起叶辉的咂舌声。

’‘啧啧,不愧是我儿,这多少戏词啊,字字都编如此妙,可惜没去那几处戏园亲自瞧瞧。’‘

端木玄一听叶辉说可惜,登时醒了,急急道:

’‘主子,可是哪个小国还不服你?我这就去为你拿下,必定尽全力,决不给你留一丝纰漏。''

还沉浸在自家小儿子聪明计策的云川帝突被吓了跳,手一抖,信纸一扯,登时碎了。

叶辉一脸无语的看向端木玄,’‘小四啊,你可又是莽撞了,这云川谁还敢不服我啊。”

吹了吹胡子。

“倒是你,这路上可又是有弃婴了,尽把我的信纸钱克扣了。”

把手一摊。

“你瞧瞧,这第一出戏朕都没看完呢,纸就碎了。’‘

’‘唉,下次出去时再多抓些银子,好好安置那些孩子,也莫再克扣信纸钱了。”

“朕心里不痛快,本还打算看完后一并尔尔写的课业都烧给元元瞧瞧。”

“罢了,罢了,你且去请个戏班来,把这戏词也誊来,唱给我与元元听听。’‘

端木玄一脸伤感。

这凌皇后是在自己当值时去的,也是九骑的一束光啊。

她在世时,每次新年都会给九骑准备新衣新鞋,更是给九骑人人都绣了平安符,可教大哥醋了好久。

现下又要痛好久了吧。

端木玄匆匆应了。

红着眼眶飞身出宫,用手囫囵擦了几把泪,却终是忍不住,在云川热热闹闹的街市里哽咽出声。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就这样狼狈的蹲在了街角,肩膀一抽一抽地痛哭,却一点也未显突兀。

滑稽,狼狈,却在这热闹里半分不惹人注目。

可当年就是在此处,小小的端木玄被叶辉和凌元捡回了居所,重感人间温暖。

斯人已逝,心痛不已。

自己都是如此,那大哥岂不难受?

匆匆抹把泪,一路轻功飞回了岱渊,去戏园里请人出台。

而此时的袅凌殿中,凌司尘正抓耳挠腮地想今日这学堂去是不去。

去不去?

北方的雪纷纷,却把南方的一颗心安定。

不再夜半寻妻,而是握着那极劣的几张信纸,沉沉眠在有妻的梦里,一一讲给那人听。

云川春渐露,桃花远近开。一梦不醒逝芳华,一醒难梦与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