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中传膳的公公嬷嬷将药粥补汤一一摆好在永安殿时,叶芫才从连日的昏迷中缓缓苏醒。
自是在异国他乡,不会有人过分关心一个寄居檐下的麻烦玩意。
这病榻上的人啊,浑身冷汗淋漓,贴身的衣物早已湿透,却无力起身招呼,只能被压在一床厚被下翻身不得。
眼帘才稍稍掀开,丝绒扇子似的眼睫就像蝴蝶羽翅般轻轻颤着,抖落了不少晶莹,一路沿瘦削苍白的面颊滑入雾般铺开的一枕发中。
苍白的面上遍布水迹,不知究竟几分汗,几分泪。
手才微微移动到床帐,就再无力动弹半分,虚脱在榻上,四周无人照看。
叶芫心中苦味弥散,却偏偏又有冷香从这身躯飘出,一丝也不由得别人窥见这苦的醇厚深重。
一阵风从南面吹来,翻墙跃殿,悠悠寥寥,携着山茶花香,自帐外钻进,又隐入厚被里,再寻迹不得。
而随这风来的不止于花香,袅凝殿的马车也随之到来,缓缓停在了敞着门的殿外。
凌司尘瞧着门口的年轻公公,正是跟在何乐公公身边那位。可见父皇对自己的到来早有预料且准备充分。
凌司尘嘴角微勾,脚步轻快地向永安偏殿走去,叶芫、陌梅二人被安津左右携着急急跟在后头。
路上除送饭嬷嬷公公外,竟再无一个仆役。
花香幽幽,清风徐徐。
可俞行近,屋中熟悉的冷香便愈发浓了。
凌司尘心觉疑惑,脚下步子也越发地快,只觉心中似有重石压着,烦闷的紧。
直到进入偏殿,远远瞧见桌上满满当当的药粥、肉汤,走进才见竟一口未动,而本该用膳的人也未在桌边,白白晾凉了一桌菜食。
走近床帐,那冷香浓地扑人。却不同于花香、叶香、木香,是浓地俞重,越静人心绪。
凌司尘站在帐边,闻着冷香,瞧着帐帘里模模糊糊透过的人影,心中莫名涌上甜丝丝夹苦哈哈。
强烈想拥抱帐中人的炽热,从左胸砰砰撞出躯壳,一路沿筋脉冲向指尖,直到心脏在胸腔中撞得生疼,指尖僵硬地未觉颤抖。
微风掀起帘帐,冷香盖过花香,却别样和谐,仿若久久分隔的恋人,虽身各在天涯海角,心却能共托明月相诉。彼此理解,相互依托。
叶芫早已脱力,不报希望地瘫着,胃也因多日未食绞痛不止。
冷汗涔涔,暗香四溢,其中绝望不得言说。
凌司尘在微风轻启的帘帐飘渺里,终瞧清帐纱里若隐若现的人。
玉白的面在暗黑里莹莹闪着光,借这微光,可见一对水汪汪的黑眸的无措、吃惊、希冀,那睫羽也配合似的,一颤一颤地,滑落许多透亮珠子,尽数隐入墨发。
其实是叶芫胃痛的紧了,泪水不自觉就夺眶而出,自以为狼狈至极。
可在凌司尘眼中,这景象就似花露落,青丝掩,玉白里平添一抹绯红,与唇的浅红相应成画。
叶芫与凌司尘还在呆呆对视时,陌梅就急匆匆挣脱何乐的搀扶,一蹦一蹦地跳到叶芫帐前。
他也瞧见了桌上未动的饭食,更是细心的发现了桌上未擦干净的药汁,像是倾了不少,可见喂药人的气性之大,自家主子可能又在昏迷时受欺负了。
陌梅急急掀帘,全然不顾凌司尘缘何停步,是否愠怒,是否会有糟果。
只瞧见自家公子哭得凄凄,面色惨白,连唇也失了血色,病气重的骇人。心中连连后悔那日未依礼数,白白让叶芫独在病榻无人照看。
知端木阳在宫里无法现身,把叶芫送到此处自也是暗卫们的千思后的计划了。
但还是太气人了,岱渊皇帝究竟把云川帝的话当话没?竟把一个昏迷的病人独自置在偏殿!
叶芫从突然掀开帐帘泄进的光束里瞧见了陌梅关切的眸,心底忽地一暖,泪水是实实在在地止不住。
晶莹的珠子跌落得像串链子,轻轻勾着陌梅的悔过的心,越多落一滴泪,越牵动心中悔意;像含蓄的春雨,悄然浇灌了凌司尘的爱意。
安津携着木白步步挪到时,这叶芫帐前就多了俩个木雕。
安津瞥见凌司尘微红的耳尖,未思索为何,就按何乐公公的细着声道:
“皇上亲自把这叶小公子抱来这榻上,日日都有人在旁照料,只是今日人手实在不够,才特在此侯司尘殿下来探看。”
凌司尘这才从莫名的燥热里挣脱出心神,慌张地后退一步,又觉耳朵热地出奇,更加慌张。
陌梅则是一脸愤懑,正欲破口大骂,却被虚脱的叶芫颤抖地扯住衣袖眸子水光波涌,阻止的意思却格外坚定,直直定入。
陌梅黑着脸点了点头,轻轻把叶芫扶起,再在削瘦的背后垫了几个贵妃卧上的软枕。一勺一勺地喂药粥给叶芫,可也只是咽了两三口,便摇头不要了。
惨白惨白的面上被温热的粥晕出抹红,浅浅淡淡的,却像是朵粉花,吹弹可破地娇嫩。
凌司尘看呆了,眼睛自陌梅喂粥起便再没挪眼。
红的花,白的雪,墨的发,粉的颊。尤比天上仙落尘,最是艳过四时花。
叶芫服了药粥,胃中绞痛才稍稍止住。叶芫瞧着陌梅,心中不免疑惑,这人怎会这时才来?这处也不是芳泽殿,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也算计着利益厚薄,要离我而去了?
心中各中思绪千回百转,到唇时却也只是绵软的一句:“你怎把我丢来了这处?”
自是有话隐着未说,但陌梅怎会不知?自小便同在一起受人欺凌,怎会不知叶芫此时心中思虑?
硬把泪逼回,一腔悲苦难舒。
偷将珠子拭,俩心颤颤困解。
只一个眼神,其中千言万语便都似壑间流水,急急缓缓,轻轻重重,冷暖自知。
当日四人在安和殿用了午膳,才搁箸就有大批宫人匆匆赶来,却都是一副冷冰冰嘴脸,也不上前主动服侍。
凌司尘未觉其中差异,只说是这宫人们忙的过了,竟主次不分,丢下病人跑了。个定个训了几句,木白也只得跟着,直待到都训了一遍,凌司尘才转眼偷瞥了眼叶芫。
心中莫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自豪,且就瞥一眼那人,心中悸动便疯狂增长,不见半分减退迹象。于是耳朵尖的红像燎原的火,灼烫了凌司尘的整个脸颊,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再不敢抬头去瞧。
叶芫读懂陌梅的眼神后,心里唯有计划进度如何快速推动。自己昏了几日,耽误了不少计划。
从这宫人们的举止也可见皇后慕容丽清对北郊的动静很是在意,这戏再不快些推至北郊实地寻看见奇景,怕是那私矿里的人手证据都要被她转移干净了。
“呵,你以为我只是想动你的矿?你那制香的本领可是一绝,莫要白白废了,怎么让我母妃去的,你也要亲自再给我演示演示啊…”
训完了人,红透的凌司尘坐在桌边一动不动,木白也入定似立着。可见尴尬从二人身周弥散,殿中陌梅、叶芫一脸疑惑。
“那个…”
“谢谢你们今日来探看,我这体弱,稍沾点风雪就病了,麻烦你们担心。要不去北郊那庙里看看?”
“我请人修葺了,正想去瞧瞧,赶巧也为自己祈些福,好顺利过这余下的冬日。”
“啊?”凌司尘的耳朵更红了,木白一脸无赖。
“嗯嗯,好的呢~”
木白僵硬于凌司尘离谱的反常,笑容在嘴遍终是挂不住,颤着就把笑抖没了。
陌梅瞧着木白的面部僵硬,颤颤的嘴角,不免觉得快活,憋笑得辛苦。
四人待了许久也不见凌昆回殿,给安津留下口信就出宫去北郊了。
为是江湖女儿好逍遥,不畏法来私开矿,贵为一方后宫主,日夜喜忧在心头,儿女情长终作废,一桥祥和不够人做桥。
确实花有意,无关水薄情。
潺潺流水惜山峦,花飞花落念旧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