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哥哥来

叶芫当天留宿在了凤宁殿,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慕容丽清都十分高兴。

趴在叶芫床边盯着那如画如诗的眉眼,不觉间一夜过去,又在夜将近未尽时,匆匆回了主殿收拾妆奁。

夜里偷偷潜在凤宁殿偏殿外,守了一夜寒凉的凌思远悄悄挪着刺麻的双腿走近了偏殿内,掀开帘子盯着昏黄烛光里莹莹雪白的脸,冷香绕着鼻端丝缕入魂。

这人睡的深,却像是在沉在梦魇,睫羽抖的簌簌,一脸惊惧模样。

许是梦太诡谲,许是被子太厚,又许是寒疾未愈,莹白的面上滑下了不少汗珠,乌发粘在脸上,俨然一幅水墨画,远岱、幽泉、从畀、桃朱,次第清晰。

‘’呆鹅......‘’

‘’怎得飞到此处。‘’

凌思远正瞧着叶芫出神。清澈柔和的声音飘至耳中,手一颤,帘帐落,心中小鼓鸣。

小儿郎,面酡红,怎堪饮红尘?品清心中意?

叶芫病热刚退,倦懒地掀睫,第一眼就瞧见凌思远的痴相。心中羡慕、嫉妒、向往、希冀,却在瞧清他眼中痴迷后,又全然化为无奈与凄然。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痛着,那匕首上似是有毒,整个左臂都刺麻,全身提不起半点气力,各穴位阻塞的紧,连关节都卡涩的厉害,翻身都十分困难。

稍稍一动,冷汗直冒,香气又出,面色更加苍白。

凌思远瞧着叶芫的面色,边刻间就由绯红转为苍白,汗涔涔不似简单发烧,正欲转身叫偏殿外,偷躲在树上的江齐去叫御医来。可步子都没迈开,袖子就被帐帘里伸出的小手扯住,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人,为何病的如此厉害?

那手也只扯了一小会,就脱力的滑下,颇像是气绝灯枯。

那小手孤零零地悬在帘间,分外凄然,凌思远心中酸意泛滥,丝丝钻进骨骼,痛的厉害。未及反应,忽就听到偏殿外脚步渐近,不多的内力功法告诉自己,这殿外来的不止一人。

忍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把那只垂落在帘帐外的手匆匆放进被中,急忙躲进偏殿的屏风后。用手指戳个洞,偷偷观察来人举动。

脚步声近了,来人正是自家母妃和云川的大哥哥,这会子肯定是不能出去蹦蹦跳跳地挂在大哥哥身上玩耍了。

时间太蹊跷,若是大哥哥来,岱渊的礼官自是会通告全宫的。可大哥哥却在未通告的时间里来到岱渊,甚至还来到了母妃的偏殿。

外男不是不能随意进妃子宫中吗?大哥哥曾的来了此处?

哦!一定是大哥哥来看自己的弟弟了,原是关心则乱,胡乱闯了来。

大哥哥一定比岱渊的医师懂叶芫的病吧。

凌思远想着,脚步也悄悄挪了,三两步就翻后窗回了自己寝殿,回去装睡,假说梦里见佳人。

慕容丽清自是不晓得自家儿子瞧见了不该瞧的,只当这事进行顺利,新的毒香马上就可以制成,心上人也马上可见了。

深宫幽幽,泣泪红尘。

女子错嫁心,世间属最毒。

叶瑄比叶芫大了几岁,最初几年自是备受宠爱的,内外功法基础颇深。

自是在门外就察觉到屏风后的小孩,一来二去心思就猜了个透。

没奈何,自家弟弟长的太可人,总招着别人记念。

可惜了,那张脸生在皇室,又是有自己这个好哥哥的云川,怎会让这皇位争夺者好过?

叶瑄虽说是嫡长子,却未半分像叶辉和凌元。慕容丽清也是瞧着这孩子对凌元有祸害之心,这才利用着杀了心上人的心上人。

谁知这孩子知道自己用香杀了他母妃,也只是黑沉着脸,转了两圈后。

一个几岁的孩子,十分冷静地要求自己去提他亲弟弟身上的冷香,也制成毒香,用来杀死岱渊帝,并承诺把岱渊新帝的位置让给凌思远,让自己还做这岱渊的尊贵。

‘’哟~‘’

慕容丽清被这突兀的戏谑声惊醒,这才从回忆里挣脱,转过头去微带笑意:

’‘小瑄,怎么了?’‘

许是回头转的太急。

金玉相扣,声响清脆,珠钗微斜,纤纤手上丹蔻红的刺目,柔柔地轻拢了鬓边滑落的钗,江湖气在这位皇后身上不见有半分收敛,可见岱渊帝对她究竟用情多深。

叶瑄收了脸上不多的戏谑笑意,视线扫过前方女子的举动,心中无端感到恶心。暗自想着:

”一个江湖浪子,满身铜臭怪香,怎就有底气说思慕我的父皇?“

这小子在云川最是受宠,虽与叶辉不像,多少也能帮自己在心上人废折子里取些来,慰慰自己的相思疾。

虽被一个半大小子呼来喝去心中气闷,这大计划也还得靠这小子,不得不忽视那小子脸上鄙夷之色,强挤出笑来,咬着一口银牙,嗲着腔调问道:

''小瑄啊,怎得不说话了?难道是本宫取血方式不对,你不高兴这新香了。“

叶瑄也不答,冷冷瞥眼慕容清丽,缓步绕过人,背着手停在帐前。

脚步渐近,叶芫怎不知那戏谑声由何人所出?自有记忆来,哥哥的声音总总傲慢的从欺负自己的人群里传来,曾不算是梦魇阴影?

费劲抬身,扯着迎风飘摇的帐帘,瘦弱的小手在褶皱上缓慢移着,苍白的面上汗如雨下,唇色浅淡,竟已不似活人。

叶瑄漠然的站在帐帘前,看着自己的弟弟在病痛中,却不懈努力地,仍要像个小兽。分明没有半点自保的把握,却仍要在强大的对手面前露出钝钝短短的爪子,呲牙咧嘴地想着喝退对手。

眉头微皱,不及叶芫反应,叶瑄就大力掀开颤颤的帐帘,露出了叶芫惊惧溢满的桃花眼。

这力气十足大,才一松手,半截帐帘就飘得老远,叶芫也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肚子正正巧磕在床边的矮凳上,痛得整个身子一绷,猛地吐出口血来,又软软的滑倒在地,急促呼吸着。脸上血色尽失,反是因痛极了,隐隐发青。

慕容丽清看着飘到自己脚边的半截帐帘,嘴角扯了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真是那小孩的亲哥?这叶辉怕是没个正常儿子了,大的弑母伤兄,小的算计人心,个个都疯。以后不能再让思远和他们走得太近,可千万不要学坏了。''

叶瑄却不等人反应,笑着踱步到叶芫面前。也不说话,一脚踩在叶芫的肚子上,用力不轻,叶芫腰带别着的竹笛登时就裂了。

叶芫又是喉间一甜,一口血直直喷在了叶瑄袍角。

一室腥甜,冷香馥郁。

叶瑄看着滴答滴答的袍角。气急,笑容收尽,一脚踢飞了叶芫。

口中鲜血在空中划出条弧,香气愈发浓烈,人却在撞上床柱后再无大动静,身体微微抽搐蜷缩着,只听得液体流落的声音,不知是血是泪。

虽慕容丽清自然乐意瞧着自家对手被同盟收拾。本不想制止,可这是皇宫,若是动静闹大了,云川岱渊两边都不好交代,计划就难施了。

忙低喝一声,自己提着裙摆走到床边,把人翻了身。只见叶芫满脸血污,气息紊乱,进气不足。

又是急急一转头,狠瞪着红眼的叶瑄,一字一句说到:

“你别太放肆了,小子,这是在岱渊,在凤宁宫!”

叶瑄也狠狠回瞪,终是妥协。

吩咐慕容丽清把下人支开,与她一起把人拖到雪地里,再搬来了木桶木铲,添了整整一桶,直接丢了人进去,木桶外又围了一圈炭火,点着,慢慢的温着雪。

转身道:“这桶中雪化了,水再慢慢煎煮三日,香自会析出。至于人怎么样,都是你这个皇后的事了,我先去宫外暗宅了,有事传信。‘’

雪下着,桶中雪水满溢,人昏在桶里,炭火热不透寒冰。

慕容丽清看着那紧闭的眉眼终是不忍,待雪化了一半。

急换了夜行衣,把人趁夜偷偷拖到芳泽殿后的冰池边。

破冰,推人进去,再把芳泽殿里的高阁最高处几只灯笼点燃。

看见有宫人捞起叶芫后,才悄然退回凤宁殿,重拾妆奁,细煎冷香。

而说着出宫的叶瑄,一身黑衣,站在南城门的阴影里,瞧着那女人如何不忍,如何善后。

只全当儿戏来看了,谁还能斗过早慧的孩子了?

冷笑声散在风里,几缕传入幽幽宫道,绕在了昏迷的人耳边。

冷幽幽,寒森森。

只此二人知道。

棋盘里排列的兵甲、宣纸上行走的阴谋、刀刃尖滴落的红,步步为营的算计,见缝插针的利用,都只是为了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