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记得是立秋前的一天,太阳像蹲在山巅的猴子屁股,又红又辣眼,傍晚的城市闷烧得不行。

高楼也没有一丝风,况且还有个小孩坐在窗沿边,占据了卧室里唯一的凉爽位置。

我看到他瘦弱背影的第一眼后,想和窗外的防护栏握手言和,早前曾抱怨排列的钢柱让陋室更添一丝禁狱风,现在要不是它们在外面兜着,我就得双膝贴地爬行。

正值二七年华的我还单身,还不想死,更不想和命案扯上关系,也不想被误会是儿童贩。我站在门口,就像游乐场嘉年华那些忍着脾气,挂着微笑的服务员。

最火大的就是这点:我的卧室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游乐场,但那个小孩却坐在窗台上。

“小朋友。”我好声好气,生怕吓到一直背对我的身影,虽然有防护栏,但年代久远或许禁不住一丁点的蹦跶。

“小朋友,天气这么热,要喝点什么吗?”我的冰箱里还有一碗早上剩下的稀饭,没有任何饮料,如果这小鬼已经翻遍了屋子掌握了所有情况,我就甜甜地邀请他点外卖,只要他从窗户上下来,随便点什么,反正我不管付钱,只管揍他。

“你这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半大的孩子也会套近乎,但是技巧就和在公园里抛圈套瓷娃娃的一样烂,瓷娃娃尚且套不住,更别提憋了一肚子火的我。

但我还是忍住没骂出声,只是翘着嘴角,朝他好奇地眨巴眼睛;“你,嗯,是谁啊?”

小孩在窗台上站了起来,动作利落,不到一秒,我也快速脑补完他突然失足后仰,某个生锈的地方早就烂透,所以比他先着地,但没他摔得碎。

“我是来自π星的瓦达佳思佳,你可以叫我的地球名,瓦达.佳思佳。”

“有什么区别?”

“前一个是我的真正名字,后一个按地球大多数人类的习惯区分了姓和名,你可以叫我瓦达,也可以叫我佳思佳。”

“好的瓦达小朋友,能请你从我的窗户上下来吗?”我对自己的好脾气感到意外,换做以前,我早以迅雷之势冲上去揍人了。

但是外面起风了,虽然屋里还很热,我根据防护栏的晃动弧度判断,风力比较强劲,可能再大点就能实现我之前的预想。

我的友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那个臭小鬼说什么也不愿意下来,还非要我也站在窗台上。

我耗不住了,防护栏晃一会,停一会,然后接着晃,堪称劳逸结合。

“小海,我不是坏人,你不要麻烦警察。”他见我拿手机就制止,水灵灵的大眼睛上蜷着的两条眉毛像毛毛虫一样讨人厌。

我笑容热情地像他展示手机里的外卖界面,问他想选哪一家。

“吃太饱待会你坐飞船会吐的。”他认真地盯着我;“你先上来吧,时间不早了。”

“你先下来,咱吃饱喝足再说。”

在我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时,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一只急速飞行的蟑螂,而且是超大的那种。

黑色的影子在我的脑袋偏转不到十度时就与我擦肩而过,我只好把脑袋扭回来。

黑色,漂亮的黑色,神秘的纹路如同太阳下的油膜,但是能让人看出是凹凸的纹路,可又让人觉得就是一层光滑的油膜。中间凸起的那块如果保持不变就像一顶帽子,如果下面在对称地突出一块,就是常见的飞碟,在科幻片常见的经典且简单的酱油碟子造型。

前提是它愿意是那个形态。

我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东西悬停在男孩的脚下。就像太阳下的油膜不断变化色彩,那东西本身也是起伏不定的,起先像个被踩瘪的帽子,然后像风里的塑料袋,现在,我眼睛都瞪疼了,但十分确认,变化莫测的造型在某一刻十分接近一块抹布。

但瓦达坚持这是飞船,并且不耐烦地催促我赶紧上到窗台上,要不然错过登机就得再等五百年。

“你的时间很有限。”瓦达朝我叹惜,似乎表明他的时间是远超于我的。

立秋前的一天,我回到家中,就像电饭煲里焖着猪蹄,房间焖着我,来不及打开风扇的我,看到正对门的窗户上坐着一个小孩,虽然搞不清这家伙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进到我高居地面17楼的家里,但他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并且将飞船停到我的面前。

说是飞船,可能用印度飞饼或者东北二人转手帕形容更贴切。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脑瓜磕到窗框后就保持脊柱弯曲的弧度,卧室里的床、小桌、堆衣服的塑料箱尽收眼底,有些丧气但不得不承认--我果真是个成年人了。

飞船悬浮在离窗沿不到20厘米的距离,轻轻抬脚就能踩上去,但经过上空俯视,我觉得大小有些不合适。别说我,哪怕给瓦达做条尿不湿也不能瞻前顾后。

但瓦达利落地跳了上去,然后消失在还不够尿不湿的飞船里。

像二人转手帕差点飞离指间,飞船抖了几下,但最终稳在远处。

该我了。就算飞船接不住我,我也只是落在卧室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砰”。可双脚离开窗沿朝飞船时,我迅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我会不会直接落在瓦达的头上。

来不及思考各种可能性,犹如陷入泥潭,然后两眼漆黑,最后是什么极富延展性的东西兜住了我,非常贴合,轻而易举地消除了重力积攒的势能。

如同下闭眼下台阶一般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