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坚道:“只有耗光了慕容廆的气力,我宇文氏才有吞部之机。
缓一年就是助其力,今后再打起来,还会是焦灼难分。”
宇文莫圭眼中难离思索,缓缓道:“这代价可不是你嘴上说说的轻而易举,压榨的狠了,部族离散,国将不国。”
对于各部离散,宇文坚对这种因利而聚的部族没多大喜爱,更是毫不怜惜,道:“没有当年破釜沉舟之心,岂有巨鹿亡秦之举!
父王当效之。”
宇文莫圭侧首望着宇文坚,西楚霸王的事情他也听说过,瞧着儿子暴露出来的野心,他叹道:“太冒险了。”
宇文坚见此亦知过犹不及,遂悻悻的收了声。
宇文莫圭想了想道:“本单于可以许你之意,但明年开春你必须回到部族,若是你还眷恋蓟城,我便着手培养阿六敦,如何?”
宇文坚颔首道:“好。”
随着幽州使团的尾巴,宇文坚一行再次南下。
幽州军界河大营。
一进帅帐,宇文坚就看见了祁弘俯身在沙盘上仔细推演着战局。
眼见祁弘没发觉自己进帐,宇文坚抱拳道:“末将率质子营归建。”
祁弘闻言抬头一瞧,笑道:“你小子回来的正好,冀州方面换了将,咱们有机会了。”
说着祁弘示意宇文坚坐,道:“府中已经传来你家和幽州签订新约的事,两家和睦,不生战端,乃边地百姓之福。”
宇文坚倒是没有祁弘乐观,这和平是妥协的结果,必然也会伴随着一方的不再退让而破灭。
相较于今后王俊将迎来的一波上升期,大概率这种妥协的停止,会是宇文部先来,届时破镜难圆定是必然。
宇文坚不愿意在祁弘面前做慌,转而言道:“祁大哥刚刚所言冀州军换帅,不知此言从何来,可是洛阳又传来信了?”
祁弘摇头道:“邺城就算再昏头,也总有几个聪明人。
自打前段日子天子特使带信来后,冀州军断绝了我幽州和内地的联系。
走青州便要绕路,沿途各家盘踞,信书的真伪难以辨认。”
宇文坚好奇道:“那祁大哥从何处得知冀州军换帅的事?”
祁弘眼中带着几分得意,道:“贤弟北上促成两家和解,为兄的又如何能尸位素餐。
那郝昌虽两败于我军之手,但其到底是军中宿将,防守起来令我军颇为难进。
前些日子我临阵观摩冀州军势,发觉其布防出现明显漏洞,再派兵一试,起先攻不进的营寨,竟被我军一股而下,若不是只为试探,此刻冀州军的界河大营,早已是我军的囊中之物。
事后我派斥候军骑突入冀州境内,宛如无人之境,冀州军只看顾县城,其余皆放,此时我便开始起疑,收缩防御必然是兵少所致。
果不其然,几经探查,冀州军中老弱多显,先前跟我军对峙的精壮皆无,恐有调兵南去之势。”
宇文坚颔首认同道:“临阵出漏,收缩防御,几个漏洞同时出现,便不是诱我之计了。”
祁弘笑道:“固我准备发起一场夜袭,彻底打垮冀州军,打开我大军南下的门户。”
宇文坚道:“按祁大哥所言,冀州军调兵南下不久,按脚程,此刻郝昌必然还在路上,此时一打,其必然有回头之机。
不妨在等等。”
被点醒的祁弘笑道:“果然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你怕不是在等郝昌走远,而是在等洛阳先动吧。”
宇文坚道:“祁大哥,临阵所查,便可知邺城放北向南,想的是先南后北。
咱们何不将计就计,先让防北的冀州军大意几天,趁着冀州军主力和朝廷主力争斗之时,咱们寻机速下邺城,破城擒王如何?”
“破城擒王?”
祁弘神色一震,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道:“能行此事,有两难,第一难如何判定冀州军和朝廷的争斗时间,第二难,骑兵奔袭,准备颇多,明公处,怕是不好点头。”
宇文坚道:“判断时间咱们不行,难道对面的冀州军也不成?抓一小卒,可知换防之时,掀一营地,方知沿途险要,如此向导已备。
此刻中原大地即将进入收获之时,大伙都忙着收夏粮,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在此时突然南下,届时冀州沿途的青壮散布田野,难以从速征召。
我等只要比信使快,到邺城时,说不定还能迎个空门。”
祁弘踱步帐内,想着宇文坚计划中的可行性,在心里,他很久没有如此渴望过干一件事了。
“破城擒王!”
祁弘低声喝道。
随即他扭头望向宇文坚道:“我今日连夜返回蓟城,向明公面呈此事,尔等可先发制人,寻获冀州军情。”
宇文坚道:“以我部一己之力,怕是不足以刺探,祁大哥当派人协助。”
祁弘颔首道:“此时军中不便出面,半分消息也泄露不得。
段部世子跟你有旧,你二人带本部出营,对外就说是本将特许你等日常围猎,当可掩人耳目。”
宇文坚道:“刺探之兵易调,南下突袭之兵却难。
我宇文部,在大宁老营处,有两千骑可速调,其余草原兵马,调集所费时日不少,加之沿途路远,乃远水难解急渴。
为了节省时间,只能从关内的段部和乌桓诸部中迅速抽调,这就要看明公和段务勿尘大人,羯朱大人谈的怎么样了。
前几次都是胡部在前,幽州军在后,此次南下突袭,祁大哥当知轻重,我意,幽州骑兵为主,胡部辅之。”
祁弘眼中闪过警惕,问道:“可是怕各胡部损失丁口?”
祁弘就差当面骂宇文坚想节省自家人马,想着消耗幽州军了。
知道祁弘会错了意,奈何宇文坚也解释不得,毕竟总不能直说这是怕王俊重演邺宫赠胡的惨剧,只要幽州军占据着绝对主力,胡部就算是想抢也得心有余悸。
宇文坚道:“祁大哥小觑坚矣,我宇文部若是惜人,就直言调集关内兵马,关外片马不坠了。
不论是司马颖对抗洛阳,还是洛阳征讨不臣,加之咱们奉诏讨贼,皆是内斗。
我宇文坚心向大晋,但所有的胡部都是吗?
怀璧而不能守之,必生觊觎之心,天下还能安否?”
祁弘听宇文坚这一解释,大笑道:“贤弟杞人忧天矣。
我大晋带甲百万,禁军睥睨天下,我倒是想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觊觎邺城。”
说着祁弘拍了拍宇文坚的肩膀,笑道:“你在此打探虚实,为兄这就起身向蓟。”
瞧着祁弘龙行虎步的走出大帐,宇文坚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若是此次成行,趁着石超未能速败司马越,幽州军就擒住了司马颖,届时天子令下,三军约和,朝廷便有禁军和边军骨血延缓生命,维持住这所处处漏洞的破房子,当能活人无数。
“崩的慢些,也能给自家多留些时间不是。”
宇文坚在心里嘟囔道。
回到营内垫吧两口,宇文坚就带着三十骑打马向北,自界河上游浅滩处渡河向南。
孟超兵弱量少,巡河的冀州军并未发现这次偷渡。
宇文坚一行潜伏进冀州军界河大营外围,寻沟渠藏了起来。
“世子,这帮冀州军可比以前逊多了。”
“防守松懈了不少,进去摸个人轻而易举。”
瞧着说话的达奚步,宇文坚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跑一趟吧。”
领了任务的达奚步眼露兴奋,点了两个兵就一起躬身朝着冀州营地摸去。
半刻中,就见达奚步提着个腿软的人回来了。
达奚步扬了扬手里的人,低声笑道:“瞧瞧这是谁?”
跟达奚步一起守浮桥的伊娄莫忒率先认出来人,惊讶道:“莫浪?这小子怎么会在这?”
莫浪咧着漏风的嘴,脸上的血迹未干,见到众人却是强颜欢笑,丝毫不顾自己的门牙少了一颗。
眼见众人如此放松警惕,几乎是营外喧哗,气的宇文坚冷眼一瞪,命令道:“先撤。”
几人互望一眼,赶紧收敛了起来。
离了冀州营地,寻见僻静处的宇文坚命人安置好了哨位,这才有功夫让达奚步将人提上来。
瞧着被达奚步扔到在地的莫浪,宇文坚道:“看来你们的确是抽兵南下了,连你个县中属吏也要送上来凑数。”
莫浪吸溜着嘴里的疼,赔笑道:“不知是幽州军里的那位贵人在前,大家同是替朝廷办事,这打也打了,不妨网开一面,看在同朝为臣的情面上,放小的一马,家中必然会有一份大礼送上。”
“大礼?”
宇文坚笑道:“我也不是什么胡蛮匪类,何必要家人赎你,回答几个问题,看在同吃朝廷一碗饭的情面上,放你回去,不难。”
闻言莫浪眼露欣喜道:“贵人请说,小的知无不言。”
“冀州营中现在做主的是谁?”
“是将军孟超。”
宇文坚眉头一皱,砸吧道:“孟超?”
莫浪赶紧解释道:“贵人要是没听过孟超将军,他兄弟孟玖的大名应该听过。”
“孟玖?成都王司马颖身边的大宦官?”
莫浪赶忙点头,道:“贵人所言不差。”
顿了顿,宇文坚又斟酌问道:“你回去如何使营中不起疑?”
莫浪闻言顿时眼里冒光,急急道:“贵人不知,营内多是就近县里的壮丁,孟超本想弃营守城,就怕路上拢不住这些人,这才死守此营的。
他管不住人,夜里来往县里的不少,昨夜丁字营还唤了妓呢。”
到底还是地头蛇滑溜,有的是道道坑坑的。
宇文坚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这两日警醒些,那营内多是你本乡子弟,可莫要跟朝廷为敌,这次我幽州乃奉诏讨贼。”
莫浪连连点头,走了没几步,便迈开腿跑了起来,深怕宇文坚临时反悔。
“世子,就这么放这小子走了,他要是回去引救兵来,咱们怕是要麻烦。”
宇文坚摇头笃定道:“他不会的。”
“为何?”
宇文坚解释道:“似莫浪等乃是坐地虎,营中乡党乡亲遍布,连孟超都无可奈何,岂会不知道趋利避害,我部能出现在营外,自然全军亦可。
幽州的骑兵必然要比两条腿跑的快,他明白的。
再说上面不论谁争赢了,最终能影响到他们的终是少数,自然是尽力即可,何必卖命呢。”
说着宇文坚吩咐道:“达奚步,你和伊娄莫忒两人各带个十人队,去冀州大营外哭丧,记住你们现在就是讨命的恶鬼。”
两人相视一眼,转身执行而去。
一旁的宇文吉疑惑道:“逊昵延你不会真想靠着吓,将人吓死吧。”
宇文坚环指四周,道:“你可曾看见什么?”
宇文吉放眼望去,除了天上的月色和泛着粼粼波光的界河,其余眼中尽是一片漆黑夜色。
宇文坚笑道:“这里可是有我二十万七里涧阴兵的。”
闻言宇文吉眼露骇色,越看四周越觉得瘆得慌。
冀州营内,将士们早已休息。
营内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便只有不知疲倦的虫儿和鸟儿时不时发出声响,给这夏夜奏了一曲生气。
孟超正在帐内睡得正香,突然乍听营中喧闹。
他不耐烦的起身喝骂道:“大晚上的,都不睡觉,是不是又是那帮人在鬼混,老子定要往邺城告他一状,让这帮地主豪强吃些挂落。”
侍卫急匆匆的走进来,却是欲言又止。
孟超摸着脖子活动两下,哼道:“究竟是何事,让尔等说又不说的。”
“将军,巡逻队听见西营有动静,赶过去一看,空无一人。”
孟超不耐的问道:“可是有人作祟?”
“帐中人员齐整,营外搜寻无人。”
孟超哼道:“既是如此,尔等不安睡,等待何时?”
“大伙一躺下,那声就又来了。”
孟超骂道:“尔等堂堂男儿,竟被些许声音吓成这样,难道胆子还不如个妇人?
依我看,你们就是存心想扰老子的清梦!”
“将军赎罪,实在是那声太古怪了,不是寻常声,倒像是,倒像是...”
孟超不悦道:“倒像是什么?”
“阴兵!”
孟超唰的站了起来,快步抽剑,慌张道:“尔等误我!必是幽州兵杀来了!”
侍卫咽着吐沫,道:“起先我等也是如此念想,赶紧组织人手护营,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壮着胆子出去一圈,连个人影子也无。”
“奇哉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