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日笼高云。
阳光如洗,透过纤云扑洒而下,映着枝上白雪,晶莹素净。
檐间雪色如昼,几近通明澈亮,此时正随着日光见浓,渐次化水消融。
屋前。
李暮仰头抬手,敲碎屋檐下凝挂着的一支支冰凌。
“啪嗒!啪嗒!”
那些冰凌一经触地,旋即便碎裂如花,化作一地冰渣。
抬眸间,恰好撞见院外有一道人影,缓缓走近。
“暮哥,您找我有啥吩咐?”
卷菜头只敢靠近栅栏,却不敢擅作主张推门进院,只得隔着篱笆,往院内喊了一嗓子。
李暮脚步如飞,快速靠近,却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小声些,你嫂子还睡着呢!”
“誒誒,好。”卷菜头听了这话,急忙点头答应。
推门而出。
李暮踩着雪,走到卷菜头近前,这才说道:“卷菜头,如今王大走了,张小不知所踪,我这进镇送肉的差事,可还没人占坑。”
卷菜头打小就机灵,听得这话,立刻心领神会,知晓其中言外之意。
只见他胁肩谄笑,点头如捣蒜,连忙应道:“暮哥,这事交給我来办,您就放一百个...不!一千个心!”
“好,那你且带人先候着,我去山里猎些肉来。”
“得嘞!暮哥,您慢些!”
言罢。
李暮当即便挽弓上山。
有了两张万通钱庄的银票,李暮自是不差银子。
只是···
黄牙叔因救菡姐而伤,总得需要银子抓药煎药。
至于这笔银两,李暮想凭借自己的绵薄之力弥补,而非借取银票,一劳永逸。
更何况···
出门在外,总得要有银子打点人情世故。但财不露白,总不能以一张张银票投石问路吧。
这得多豪横!
···
···
晴日高照。
山中见雪,如见漫山纹银。
走在山中,耳边满是朔风穿林打叶声,簌簌落落,伴着清泉潺湲,叮咚作响。
李暮人走影动,健步如飞。
偌大个牛头山,似是他一个人的猎场,山中鸟兽如遭天灾,生杀予夺皆遂李暮一人心意。
一入林莽,枝上呼呼风声势如腾浪,一浪又一浪扑打在枝丫上,摇颤不已。
顷刻便淹没了其余动静。
“再有三日,就又要到每月中旬的曲径通幽了。”
低语间,李暮忽地脚下一顿。
眸光巡睃而去,不曾想竟鬼使神差的临近了牛背山山隘。
他皱眉蹙眼,身形滞涩不前,却非不敢再入牛背山,而是不愿。
回去琢磨一番之后,李暮大抵猜到那日山蛮死因——薮泽水不可触,岸边不可久留!
换言之,只需避开山中薮泽,便能安然无恙。
但李暮此刻却全然没了兴致。
猎得数头百斤重的山味后,他一并堆放,扛在肩头。
少年下山。
远远望去,李暮双肩如负山包,极其沉重,但他却是身板挺直,脚步如飞,丝毫未被肩上猎物压得低头弯腰,步履维艰。
就像是云月树下,挑水回家,十分恬然自得。
沿着山道,渐近山麓。
途中,李暮看到山道旁的野径里,有数道人影走动。
不必凝眸注视,也知晓那群人是遣来搜山的县兵。
从几人的言语中可以得知,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途径遂安县城,知晓了先前山蛮进村却未肆乱之事,颇为动怒。
这才有了县令大人,以什长为伍,派遣县兵来此巡山戒备。
“许是马叔那拨人了,看来马叔这位好友,职权甚大。”
沉默着行了几步,李暮忽然低声思吟:“不知叠香楼的老管事,能否帮我寻到认路的车夫。”
“楚国地舆图难以置买,又多是粗制滥造,还是寻个认识路的赶马车夫,去往临安县较为稳妥。”
风声作箫。
陌上残雪点缀着道旁泥草,青黄白三色相间。从雪泥中探出身来的稗草,在凄凄朔风中,流风回雪,顾盼多姿。
李暮行去。
山麓村野,已然近在眼前。
···
···
甫一进村。
就瞧见卷菜头站在村口敬候。
一见到李暮走近,卷菜头立刻面带谄笑,毕恭毕敬道:“暮哥,我来帮您卸货。”
话未毕,他便招呼着身旁几个泼皮,一同出力。
这些山味,大大小小皆有百斤之重,即便是几人合力,要想搬运到推车上,也甚是吃力。
顷刻间,卷菜头几人便满身湿透,汗出如浆。
随着最末一头狍子装上推车,卷菜头这才问道:“暮哥,都装好了,那咱们现在就走?”
“嗯。”
李暮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
车轱辘渐次轮响,卷菜头几人合力推车,沿着官道,缓步而行。
道上多有雪堆簇起,如一个个疙瘩,拔地而出。推车盘跚彳亍,车毂碾过一个个小雪堆,逐剺出狭长车辙,好似用刀割开道上雪堆。
道上几人渐行渐远。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立在镇口的青色牌楼,才垂垂映入眼帘。
进了镇中,李暮领着众人轻车熟路,不消片刻便沿着中市长街,如鱼游水,穿进叠香楼后巷。
临近后门。
甫一进院,就瞧见身穿袷袢、外罩披袄的酒楼老管事,正眯着笑,看向李暮这边。
觉察到那人目光后,李暮先是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才与老管事走到一旁,低头私语。
待其站定,这才开口问道:“黄管事,可是寻到车夫了?”
“嗯,只是...”黄管事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黄管事,您放心,令阃想要的貂皮,我明日便能猎来。”
李暮淡淡一笑。
若非黄管事是个怕婆娘的主儿,又恰逢天寒,其妻欲求一件貂皮显摆,否则帮李暮寻车夫这个忙,他还真不可能这么上心竭力。
却见黄管事摇了摇头,“李兄弟的本事,在下自然知晓,倒是不忧心这貂皮会不胫而走。”
“只是...车夫难寻,倒是近来有流云斋的车队途径留此,约莫十日半旬左右,便会从县城出发,途经临安县。”
“流云斋?”
李暮思忖道:“莫非...要买些什物,才能向其借道同行?”
他这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俏皮话,谁曾想还真就一语成谶。
只见黄管事搓了搓手,侃侃而谈。
“李兄弟果然聪慧,这流云斋确实有言在先,得需从他们手中置买一辆马车,才能安排车夫,一路随行。”
听得这话,李暮顿时明白为何方才会见黄管事面色为难。
自古车驾便有条文框规,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庶人驾一。
如今各国改制,天子皇辇驭驰八骏,庶人马车也能两马并驱。
只是···
马车造价居高不下,即便是最最次等的两轮马车,也得花费四十两银子。
若是四轮车驾,所需花费更是天文数字,兴许得几百两,甚至上千两,才能购置入手。
见李暮沉吟不决,黄管事又好意指了一条明路。
“李兄弟莫急,据我所知,这流云斋如今正寻随行护卫,以李兄弟的身手,定然足以脱颖而出。”
“如此一来,不仅能省下开销,还能赚取一笔酬金,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李兄弟也是想去外地寻个好营生,这流云斋护卫可比猎户吃香多了!”
言念至此。
黄管事豁然眉开眼笑,就好像是他赚了这笔酬金一样,心中颇为欢喜,甜如蜜饯。
李暮沉默不语,只是径自点头,心中却已有定夺。
···
···
之后两日,李暮依旧是上山打猎,下山修炼。
除却将猎来的貂皮亲自送去叠香楼,交到黄管事手中,以作酬谢,他再无半点虚度光阴。
“成了!”
院中,李暮停下十径拳的走桩站桩,望向身侧,面色一喜。
【世俗武学:十径拳(大成)】
【进度:0/1000】
【效用:增力一石,暗劲大成,得生内劲,七步之内,指顾之间,出拳伤人人不知】
李暮搽了搽额头汗珠,望着身侧字样,会心一笑。
明明有九品武学在身,但李暮仍是不假思索的以拳谱桩功练拳。
或许,正是心底那份对已逝亲人的眷念,才让他有了这股恒心毅力,苦练不缀。
没曾想竟然···
短短两日,就臻至拳法大成!
“内劲?”
望着身侧字样,李暮稍作思忖,旋即便施展神通格物致知,凝眸而视。
咄嗟之间,他便已然弄懂内劲究竟是为何意。
“果然,这是与七伤暗劲截然不同的劲力。”
李暮收回视线,陷入沉思,“若视暗劲为薪火,那这内劲便是烹油,既能与其同用,火上浇油,又能按力递出,隔山打牛。”
“马叔历练老成,但他记忆之中,却无内劲。”
李暮面色惊喜,他隐约猜到这一切并非是慧根特立独行,才会有所衍变。
慧根,只不过是一艘行挂风帆、会见远洋的楼船。
而是这拳谱,本身就船多不碍路,各有去处。
正思踌时,忽听得菡娘子轻柔柔喊了一声,“暮哥儿,水烧好了,该盥洗了。”
“好,菡姐,我这就来。”李暮应了一声,旋即转身进屋。
屋内。
偌大水桶当作澡盆,盛满温水,暖浪洋洋。一旁还搁着一桶凉水,用以添水祛温。
甫一进屋,菡娘子就走上近前,伺候着自家男人脱衣沐浴。
她伸出柔荑,为李暮解下衣带,只是那线条紧实有致的肌肉一经裸现,那为其宽衣解带的纤细十指,顿时就摸索起来。
“呀,暮哥儿,你好硬!”
菡娘子亲抚着李暮腹部线条,爱不释手。她满脸春色,有样学样的抛着媚眼,似是蠢蠢欲动,杏眼与红唇几乎都要拉出丝来。
李暮会心一笑。
待到他坐入水中,一把搂过菡娘子,从桶沿处将她抱入温水之中。
鸳鸯戏水,再戏春。
“呀,暮哥儿,你真坏。”
“暮哥儿,洗好再...”
“唔...暮哥儿...你劲真大...”
···
···
温水渐凉。
俩人身子却暄暖如春。
菡娘子累得躺在榻上,裹着被褥,露出雪白锁骨,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暮那边。
李暮穿好衣物,披上袄子,向榻上看去。
只见菡娘子双颊如桃,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看看内里春色是否熟透。
见她这般婵媛婀娜,李暮不禁眉角飞扬。
还不赖,看来菡姐芳姿俏媚,还能再涨!
视线浅浅游曳之后,李暮收敛心神,正色道:“菡姐,我去县城一趟,寻一寻流云斋,试试将去临安县的事給先行办妥。”
“嗯。”
菡娘子应了一声,旋即蛾眉微蹙,柔声道:“暮哥儿,早些回来,今夜你就要...我有些怕...”
虽是欲言又止,但她的言外之意,李暮自是知晓。
自从山蛮进村之后,李暮便将祖传搜山图的秘辛,一字无差地告知菡姐。
得知此事的菡娘子,自然会誓死守口如瓶。
甚至···
就连与暮哥儿提及这事时,都是支支吾吾,却达其意。
“好,菡姐你放心。”
拢起心绪,李暮温声应道,旋即推门而出。
时至中旬。
今夜,又将曲径通幽。
···
···
“张什长。”
“张什长!”
走在大营中,听着县兵一口一个张什长,张小心中得意不由飞上眉梢,溢于言表。
他昂着头,龙行虎步,继续行了一段距离,待临近千户营帐时,这才敛容收笑,换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翁了一声,求见谢千户。
得了准许,甫一进帐。
张小就连忙恭敬行礼,直待谢煜出声,他这才敢抬眸去见眼前这位千户大人。
只是···
谢千户面色凝重,似有浓浓阴霾,印在眉宇之间。
不必多想,也知是因吃不到生辰纲这块肥肉,才会有所郁结。
他负手踱了几步,忽地扭头问道:“张小,这什长之位,坐着可还合意?”
“卑职诚惶诚恐。”
“嗐,扯甚官家调调。”
谢千户似笑非笑,旋即又意味鲜明地说了一句:“这闾长之位,可还空着呢!”
听得此言,张小心中一阵惊喜,连忙恭声应道:
“卑职就快蕴生绵力,不日便可跻身九品武夫。”
张小自信满满,虽然荒废了几年,但军中桩功仍旧弯腰捡起便能沿用。
如此看来,只要給他一些时日,闾长之位也能唾手可得。
没曾想谢煜听后,却是连连摇头:“太慢了。”
“那山蛮二大王已经卜算到蛮雄身死,择日便要下山抢掠,以敬同族在天之灵。”
言语之际,谢煜又走到案前,摸摸索索翻出一只浅黄木盒。
掌心摩挲过盖上纹路后,他又单手捧起木盒,端在手里,转身望向单膝跪地的张小。
“严千户那老狗,许是欲在闾长之位下狠手,这才未曾与我争夺什长人选。”
“此次山蛮下山,非比寻常,若让他的部下夺去闾长之位,届时恐会成为阻力。”
“这是西山山蛮二大王蛮燊,潜送而来的巫术秘法,你可凭此,借血入品。”
闻言。
张小喉结上下滚动,却并非畏惧这借取他人精血的巫术秘法。
反而眼底猩红渐浓,一如狰狞野兽,面目癫狂。
精血强健之人,张小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他要取血,取那猎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