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雅间,几乎囊括扶摇县诸般名流之子,自是尊贵。
往日里亦不曾出现这般情景,有谁敢如此莽撞无礼。
陆青云抱拳,笑道:
“我见诸位锦衣玉带,握扇翩翩,一身出尘气质,定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
“便猜想志同道合,可结交一二,这才近步来此。”
“若陆某有所冒犯,还望多多包涵。”
这些浪荡子闻言,皆是精神振奋,不免微微昂起头颅,挺拔胸膛,自觉雄风壮志许多。
沈浪默然点头,怒气消散,唯是善意道:
“在下沈浪,幸会!”
“今观陆公子举止谈吐,得体有度,定也是名门望族之后,此间相遇,是我等之幸。”
说话间,沈浪让出身旁一处座位,言道:
“请!”
陆青云不疾不徐,迈步而去,道声谢意,便一屁股坐下,互道幸会。
这般底气从容有度,更加坚定沈浪心中猜测,确是富贵风范。
“陆某见沈兄眉宇愁容,可是遇到难事?”
“唉!陆兄有所不知……”
沈浪便将王员外拒亲一事讲出,唯是握紧拳头,后槽牙咬定,愤恨不已。
陆青云笑道:
“既是如此,沈兄可要出此恶气?”
沈浪闻言,默然颓废,摇头叹息道:
“昨夜家父于房中将我狠狠训斥,言谈之间,教我莫要记恨,惹是生非,以玷污其任清明,愧对父老乡亲。”
“只是这口恶气,倒是难以出泄!”
“家父堂堂一县之尹,尽职尽责,如今却也沦为众人笑柄,实属我之过也!”
言到此处,沈浪越加郁闷,恼羞成怒。
“哼!王员外分明是方才归乡,想拿家父立威,否则不当众拒绝,只私下与我等告知,此事便也作罢,不提矣!”
有浪荡子在旁附和道:
“果真是无奸不商!”
一人出言附和,周遭人等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难道真就这么算了?”
“圣贤有言,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王富贵在京中留有人脉,曾以重金捐赠来一个员外郎的名位,非是寻常富商可以秉权拿捏,”
“若沈公子争锋相对,怕也要吃亏!”
有人闻听此话,出言反对道:
“此言差矣,自古商人轻贱,何曾敢骑到官家头上拉屎?”
“我看沈公子不可这般轻言放弃,应当还以颜色,否则将来这偌大的扶摇县,岂不喧宾夺主,让那王富贵称王称霸?”
“不如叫些下人,待到王富贵出门之时,头套麻袋,一顿毒打,如何如何?”
此话一出,立时引来众人制止。
“不可不可!此为莽夫恶霸,不仅有辱斯文,还玷污我等名声,却是个馊主意!”
“将来若是事发,不仅牵扯我等,还要将沈县尹拉下脏水,毁其一世清明。”
“此乃蠢猪计策,蠢猪!蠢猪!”
陆青云听进耳朵里,摇头言道:
“便想出口恶气罢了,这有何难?”
“某听闻扶摇县中有位六指书生,名叫孙子楚,便可借他之手,替沈兄出去恶气!”
孙子楚?
众人愣神片刻,面面相觑,旋即哄堂大笑:
“竟说的是孙呆子!”
沈浪亦是露出几分无奈笑容,言道:
“陆兄何出此言?这孙子楚痴迟笨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的盛名远近皆知,怎可将希望寄托于他,替我出甚恶气?”
陆青云回道:
“沈兄此言差矣,既然王员外有一待字闺中的女儿,欲意择婿,自是天下男子皆可一试,这孙子楚又如何不能?”
此话一出,登时叫在座诸位陷入深思。
沈浪心领神会,猜出其中些许深意,嘴角微微上扬道:
“陆兄之意,是想教我替孙子楚下聘求亲?”
陆青云点点头,直言道:
“孙呆子之名谁人不知?”
“既是王员外折辱沈兄,你自当也要予以还之,将此事弄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便算恶心这王员外,让他也不好过!”
“妙哉!妙哉!”
沈浪拍手起身,面露欣喜道:
“常言道鲜花插在牛粪上,今有孙子楚下聘求娶阿宝,可谓是实至名归呐!”
旋即,他似乎想到什么,立时道:
“我明日差人去那些尚未婚配的男子家中,一一登门拜访。”
“便说孙子楚非阿宝不娶,实为真情挚爱,发人肺腑,天可怜见!”
“我等应当成人之美,不可做截胡损德之事。”
“且教他们看在家父为本地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份上,卖我沈家一个面子!”
“如此而来,本县独有孙子楚一人下聘求娶阿宝,王员外定当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陆青云愣神片刻,没想到沈浪竟然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果是有大福气运,头脑灵光的胚子!
沈浪似觉得还不够,又接着言道:
“干脆做戏做全套,既然孙子楚家境贫寒,为人痴傻。”
“但本公子心善,所关三书六聘,三媒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十里红妆,百家婚宴……”
“一切皆由本公子自掏腰包,倾尽助力!”
“这便明日备足聘礼,后日送去,叫那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弄的众人皆知!”
“噗!”
陆青云差点没将酒水从嘴中喷出。
你这人也怪好的嘞!
他吃惊似的望向沈浪,怔怔发愣,突然发现狐疑之处。
等等!
这个因果情缘到底谁在引导?
竟也一时间分不清形势,有些懵圈。
陆青云甚至露出荒诞念头,猜测起沈浪身份。
难不成是暗中抢功的阴神?
他凝视沈浪面庞,全神贯注,似要找寻出蛛丝马迹。
沈浪见陆青云如此神情,有些不解道:
“陆兄为何这般看我?”
“难道方才话语,有不妥之处?”
陆青云连忙解释道:
“非也非也,只是惊叹于沈兄应变之机。”
“仅凭陆某方才只言片语,竟能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
“若是从武行军,排兵布阵,定为不世大才!”
“届时风从龙云从虎,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不如沈兄也!”
沈浪摆摆手,自谦道:
“陆兄今次帮我一个天大的忙,必定厚礼谢之!”
厚礼谢之?
陆青云定睛看去,但见沈浪从腰包摸出一锭拳头大的金元宝,言道:
“此为纯足狗头金熔炼打造,最是稀罕难得!”
“乃我此生得意至爱宝贝,今日便赠予陆兄!”
陆青云眉头微楚,有些意外。
对于一介凡人来说,这等贵重东西说送就送?
未免有些草率!
他接过狗头金,拿在手中把玩一番。
此物对沈浪弥足珍贵,若是收了,便也和对方结下大因果。
今后恐怕要不清不楚,相互纠缠。
何况此物对自己毫无用处,今已为神,所谓真金白银,不过粪土。
更遑论他乃神明,怎能私收凡人贵礼?
若被监察神知晓,麻烦就大了!
陆青云当即回退而去,婉拒道:
“沈兄不必如此破费,陆某不过仗义执言,区区口舌,不值当这般贵重之物。”
沈浪断然回绝,将金元宝推至陆青云身前:
“陆君岂不闻仙人指路,醍醐灌顶,此意中言,皆为无价珍宝,可遇不可求。”
“今遇陆兄,实乃仙人指路,替我沈家挽回尊严,此金诚不换,合该与陆君!”
陆青云执意不肯收,面露难色。
沈浪见此情形,不免面色微微暗沉,颇为不悦。
一时间惹得在座浪荡子言道:
“陆兄何必大煞风景!你若不收,岂非如王员外般看不起沈公子!”
“陆兄,沈公子仗义疏财,乃是本地府县出名的及时雨,人送绰号‘沈仗义’。”
“似你这等外乡来客,哪个没受得沈公子无私恩惠?”
“没错陆兄,多少年来,能得沈公子手中狗头金者,也只有你一人!”
“此间厚爱,如真情挚友,不分彼此,怎能拒收,心生间隙?”
耳边传来议论劝导之声。
陆青云多番考量顾虑,左右为难。
引导因果情缘之事,后面还要用到沈浪。
若是撕破脸皮,恐因小失大。
这金锭子却也不得不收。
只道是回去以后,写好报备文书,上交监察司与城隍上尊,以留备案。
如此,陆青云只得违心收下这锭金元宝。
却也对沈浪这般仗义疏财,有所触动。
沈仗义是吧?
我陆青云记住你了!
沈浪面露笑容,心情大好,举起一杯酒言道:
“来!我等举杯,同敬陆兄!”
陆青云将金元宝放入袖中,同是举杯:
“陆某与诸君共饮!”
喝酒之间,沈浪面露难色,忽然问道:
“陆君,此事可否要知会孙子楚一声?”
“他若不知情,届时跳出来反驳一二,倒让我等丢失颜面。”
“恐落去小人构陷的把柄,沦为奸诈之徒,如此我等名声岂不臭了!”
陆青云听罢,言道:
“这有何妨?”
“陆某与孙子楚曾是秋闱同考,有几面之缘,亦算故友。”
“我若去他家中,告知阿宝钟情痴爱于他,非尔不嫁!”
“以他之秉性,不仅深信不疑,反而会对我等感激涕零!”
“如此岂不合乎沈兄天衣无缝之计?”
沈浪合掌欢喜,大叫道:
“妙哉!妙哉!”
“陆兄,务必将此事办成狗皮膏药,强脱不得。”
陆青云点点头,回道:
“若沈兄信得过,便将说媒一事交由陆某如何?
“我定让王员外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沈浪如今早已对陆青云无比信任。
自是毫不犹豫,立时应允。
适时间,陆青云起身,抱拳告辞道:
“陆某明日便动身前往,诸位且等好消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