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
还有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所以城里到处已经充斥着年味儿。大明的北方此刻还没有南方那么富庶,但至少也够得上一个稳定平安,立国快三十年了,年轻一代人多半没有尝过战争的艰难,老的一代也觉得恍若隔世。
一切都还在欣欣向荣,昨夜的雪撒了一小层,人人打开了门户在巷子里扫雪,雪都堆在墙角,这些雪一直要到开春才会融化干净。街上的摊子也撑了许多,早餐摊子和店面都冒着水蒸气,扑在过往行人的脸上,红润润的。
城门照例开启,一年到头只有过年那几日的城门是不关的,人人都嫌弃关城门这件事,觉得危险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真定府这样的大城市,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里没有藩王,也没有皇帝,只有贸易。
南门的瓮城外面,最后两辆吕氏烟火的马车满载着烟花鞭炮准备进城,这次押车的是吕贵,他的胎记上长着几根黑毛,有些痒,吕贵是不是用指头扣一下,排在队伍后面,有些着急。
天冷,呵气都带着杀意,吕贵想念城里的豆腐脑,一心想着将最后这两辆烟花送进去交差。今年的大单子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都是散户的单子,意味着最忙碌的时候已经过去,工坊里只需要留下值守的匠户,剩下的人都已经准备回家过个好年。
一切都平和幸福。
吕贵想起了自己一个多月没见的老婆,和老婆身上软腻的手感,浑身有些燥热,憋得难受。
但他马上意识到了周围的形势好像有些不对劲,一队卫所兵十几个人从两边向自己这边靠近。
吕贵的眼神一落在卫所兵身上,这些士兵便迅速扑了过来,吕贵的两条胳膊迅速被反擒住,脸按在苫布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军爷,这是做什么!”
“少废话。”
吕贵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随即被捆起来,他过于惊吓,很快两辆车便被控制起来。
卫所兵牵着两辆马车调转了车头,向城外走去。
吕贵不知道自家的货物犯了什么事,突然被士兵扣住,守大门的士兵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但货物又往城外走,吕贵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强盗。
卫所兵带着马车过了桥,来到滹沱河南岸的芦苇荡旁边,这里用军帐围出了一片空地,有士兵在门口把守,士兵牵着马,将吕贵他们都赶进了军帐里面,里面还有几两马车停着,都是从富贵杂货里找到的。
里面还站着几个人,吕贵认出了其中两个人正是前一日来过工坊的那个掌柜赵曜和他的小厮。
士兵推了一把吕贵的肩膀,将他推向了人群,吕贵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两个并不是真正要去买鞭炮的人,忙不迭的跪下。
“两位大人,小的一直都是本分经营,照章交税,从不敢犯事,求大人们明鉴。”他磕头如捣蒜,商人地位低,遇到倒霉事儿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破财消灾,伏低做小八个字了。
滹沱河上还有一层薄雾,芦苇荡低头向河面,早晨的河边更冷。
李焦他们在晋王那里凑合了两三个时辰,给马观鱼送信叫他配合晋王,先把今日吕氏烟火的马车扣下检查,毕竟里面藏着瘟疫,所以在滹沱河边选了个地方,集中这些鞭炮,等搜集齐全了就一把火烧了。
马观鱼说找到了四十五名鞑靼人,都已伏诛,抓了十七个活口,都暂时关押在县衙监狱里面,不管怎么说这鞑靼人的百人队就算是全军覆灭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过李焦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先不说还有灰狼卫的人在城里,这些鞑靼人费尽心力潜入大明,就这样被剿灭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李焦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么幸运,整件事有许多说不清的疑点。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十万挂鞭炮找回来。
李焦也没搭理吕贵,直接掀开了两辆马车的苫布,苫布下全是大麻袋,李焦解开其中一个麻袋,露出了一挂挂用油纸包裹的鞭炮。
他拿出一挂鞭炮,撕开上面的油纸,翻看了一番,拿到吕贵面前问道:“檀木珠子放在哪里?”
吕贵一愣,随即摇头:“这两车里面并没有檀木珠子,那一批已于昨日完工发往城内了。”
李焦扔了鞭炮,一把扯住吕贵的肩膀衣服,将他扯到了从富贵杂货店搜到的那几辆车前面,那些车只在外围有一圈鞭炮,中间是给鞑靼人藏身的地方。
“这里面有没有?”李焦问道。
吕贵看了一眼,也无法确认:“照那位贵人的吩咐,檀木珠子都填在每挂鞭炮头一个炸响的鞭炮里,小的也辨认不出来了。”
李焦从里面抽出一挂鞭炮,顺着捻子找到第一个缠上去的鞭炮,剥开鞭炮的红纸,露出里面的黑色火药和填充两边的石灰,却并没有找到珠子。
他一连剥开了几挂鞭炮,都没有找到檀木珠子。
马观鱼早就忍不住了,喝问吕贵:“那些鞭炮都运往何处了?”
吕贵吓得满头冷汗,颤声说:“都运进了李家胡同的一间仓库里面。”
“李家胡同,那是在哪?”李焦问。
吕贵回道:“就在城北,一旁就是真定卫指挥使司的衙门。”
李焦和马观鱼迅速对视了一眼。
马观鱼道:“我带人去。”说着就要拔腿向城里跑。
李焦忙叫住了他:“等等,你先别急,马保来了吗?”
任金柱回道:“已在路上。”
李焦说:“等问过了鞑靼人再去,不清楚那边有多少人把守,这次一定要万无一失。”
马观鱼急的跺脚,但他也明白李焦说得对,昨夜的那次差错将自己手下十几个人害死,马观鱼纵然再急切,也生生按捺住了自己的脚步。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外头马蹄响,马保押着两个鞑靼人走进了帐子里面,两个鞑靼人身上都上了枷锁,脚上戴着儿臂粗的锁链,脚步蹒跚,走的一慢,就被身后的士兵踹一脚。
马保是个聪明人,在北平几年,连蒙古话都学会了。
马保一进来就说:“我之前问过,这些鞑靼人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