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就见过史名那一面，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不过他冲进来的眼神我一直记得，飘忽的，跟你的不一样，你的太沉了。”顾杨语笑着望着李焦，她的眼神不断在李焦身上打量着。
李焦觉得这个眼神看似轻浮，其实只是在掩饰顾杨语内心的不安罢了。
“他现在变得又老又丑，浑身没有二两肉，喉咙上一个伤疤，整天得坐在轮椅上。”李焦说道，“我之前不理解为什么史名要自杀，他或许是为了赎罪。”
“赎罪？”顾杨语轻笑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若是有罪可赎，还要官府做什么，要锦衣卫做什么，要地狱做什么？”
接着她又低下了头。
“我后来听说史名替我报仇，杀了那些卫所兵，四处找我。不过我那时已遇到了另一个人。”
“王弘文？”李焦问道。
“对，他说，我的仇不是杀了那些卫所兵能报的，我的仇应该报给这个红尘世间。”顾杨语哈哈大笑，“王弘文是个疯子，灰狼卫的所有人都是疯子。当然，你也是。”
李焦的脸色说不上悲喜，带了一丝怜悯。
“那史名又是怎么加入灰狼卫的？”李焦问道。
“他四处找我，没见到我，见到了王弘文。王弘文叫我去见他，但我不想看他的脸，看一眼，我就想起在百花山山寨的那一晚。”顾杨语道，“后来就顺理成章了，王弘文的手段你也知道，史名有我这个把柄，替灰狼卫做了一件事，就算是正式入伙了。”
李焦沉默着，此刻他也无法理解史名，但似乎又可以理解，目睹了那晚上的事情，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复仇，然后充满内疚。
然后背着这件事过一辈子。
李焦回想史名自杀之前拜千手观音，手上永远抓着佛珠，时不时念几句地藏菩萨本愿经，他想不通这样一个拧巴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马观鱼和马保也早就回来了，他护在轿夫旁边，听见了顾杨语的话。
“我看见了院子里的衣服，那是你缝的吧？我认得那件衣服，是史名的，他喜欢在衣服上缝自己的名字，以免被别人拿去了。”马观鱼说道。
顾杨语点点头：“是啊，是他的，是那天晚上他杀了那些卫所兵之后的衣服，上面有十八道刀口，我洗过很多遍，血早就洗干净了。”
“既然有心，为什么不见一面呢？”马观鱼大声问道，史名的痛苦他自然能感受到，他以为是因为史名受伤之后心情沉郁，却没想到里面还夹杂着一个顾杨语。
“为什么要见面，我恨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背着愧疚去死，正合我意！”顾杨语激动了起来。
“别激动！”李焦吓得紧盯着顾杨语手里的火把，“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李焦扶着塑像站了起来：“史名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陷害我，他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顾杨语一时语塞。
是啊，为什么呢？
顾杨语在心中问道。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能回答。”李焦大声说。
“王弘文？”
“他一定瞒着什么，你不想知道答案吗？”李焦说道。
“我不想知道！”顾杨语大声道。
李焦道：“如果这个答案是为了你呢？”
“不可能！”顾杨语斩钉截铁。
李焦道：“一个男人，遇到你这种事情，他会复仇，会内疚，但唯独不会怪你。虽然史名陷害我，但他是条汉子，我相信他不会怪你，是你自己想不通，或许他花了一辈子去救你！”
李焦的话，每一个字都砸进了顾杨语的心头。
顾杨语一时失神，忘记了脚下的轿夫们往前迈出了一步。
她在平台上一晃，身子向后一倒，手里的火把举到了天上。
李焦和马观鱼、史名、赵曜、路小五五个人同时动了。
五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弹起身子，扑向顾杨语。
李焦离顾杨语最近，他的手最先抓住了顾杨语的手腕，整个身子扑在了她的身上，将她从平台上扑了下去，其他人也同时扑到，马观鱼顾不上烫，一把抓住火把就扯到了自己手里。
其他人则迅速将顾杨语围住。
李焦抬头喊道：“先把捻子拔了，小心还有别人放箭！”
赵曜回头窜上平台，将塑像膝盖处的捻子一把扯掉，路小五和马保四下张望着，他们已经走在了街上，街上空无一人，四周都没看见一个人。
顾杨语被扑在地上，似乎已经失神，木然望着天空，什么话都没说。
李焦将顾杨语拉起来：“你放心，王弘文瞒了什么，我一定问出来，告诉你。”
路小五将顾杨语用绳子捆住双手，带到了一旁。
轿夫们早就停下了脚步。
李焦示意他们离开这里，咽了口唾沫，来到了老君塑像后面。
塑像后面是彩绘，能看出有个一尺见方的木板缝隙。
“马观鱼，刀。”李焦喊了一声，他自己的刀刚才并没有带上去。
马观鱼抽出自己的刀扔给了李焦，李焦用刀刃刺进木板的缝隙中，顺着缝隙划了一遍，然后撬了一下，木板咯噔一声响，松动了。
李焦把刀扔回给了马观鱼，用手指指肚抓着木板，将木板抽了出来。
一股浓重的硫磺味道扑进了李焦的鼻子里面。
随着木板取下来，李焦望见里面密密麻麻填满了干草，干草缝隙里撒着火药，火药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佛珠。
“是不是运出城，一把火烧干净？”马保说道。
“别出城了，就在这烧吧。”李焦说，“火，一定要够大才行。”
四周的街道早已被净空，出城还有可能被灰狼卫的袭击，在这里烧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烧之前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不能爆炸，慢慢用火烧。”李焦又补充了一句。
马保喊来了手下的士兵，派他们四处寻找柴火，百姓都躲回了家中，因此没过一会就找来了大捆的柴火，李焦指挥着士兵将混杂着火药的干草都掏了出来，柴火全部堆在塑像四周。
最后，李焦让所有人躲到街边，自己放了一把火。
“老君爷，生日快乐。”李焦说着，将火把扔在了柴堆上，迅速逃离了这里。
事情还没完，李焦望着城外，那是王弘文逃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