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光头上冒出来了一层发根,花白相间,似乎是有几天没有刮过脑袋了。
他抓着小和尚的手,急的脑后的皮肤褶子都多堆了几层,哀求对方放自己一马,让自己悔一步棋。
“不成,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耍赖呢!”小和尚拿着石头想在被老和尚抹平的棋盘上再画一个圆圈,但手被老和尚抓着,两个人使上了拗劲,画圈的石子在地上点着头,但始终画不了一个圈。
“就因为我这么大岁数了,所以你让我一步。”老和尚讪笑着哀求。
“师父说,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只有棋盘厮杀是金刚怒目,半点不让鬼神!”小和尚寸步不退。
“放屁,我不是鬼也不是神。”老和尚急了,“你真不让?”
小和尚挣得满面通红:“不让!”
老和尚忽然放开了手,然后用脚在棋盘上抹了一道,将画的棋盘抹平了,得意洋洋将手里的石头一扔:“算求,不下了。老和尚这辈子没下输过一局棋,不能折在你个小秃驴身上。”
“我告师父去。”小和尚怒而站起来,转身走向了后面。
李焦和马观鱼他们站在旁边看着,李焦满脸的不可思议,看了看马观鱼,指了指老和尚,意思是问他,这就是道衍和尚?就这德行?
马观鱼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道衍已经站了起来,他今年已经六十岁整了,身材瘦削,但行动却还敏捷。宽大的黑衣僧袍在身上飘飘荡荡的,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抓住了满脸不可思议的李焦,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几眼。
“好啊。”道衍说。
“好什么?”马观鱼也顺着他的眼神瞧着李焦。
“是个杀人的好苗子。”道衍说。
“混锦衣卫的,哪个不是杀人的好苗子。”马观鱼不置可否,“老和尚,殿下他们呢?”
道衍道:“他们有他们的差事,咱们有咱们的差事。”
李焦这才插上了嘴:“大师有何见教?”
道衍招招手示意两人跟着自己往里走,他边走边说:“锦衣卫里,有对方的谍子。”
李焦说:“那位李千户招了吗?”他说的是清风店澡堂里被自己抓到的千户李升,后来被史名带走,在锦衣卫的手里。
道衍摇摇头说:“他还没招,但燕王的行踪泄露不可能是他做的,他就关在大悲阁里面,等着你们来,一起去再审一审。”
他走了两步,又转头对马观鱼言辞激烈了起来:“白担着锦衣卫的名字,能不能狠一点?手里的刀是摆设吗?老和尚我都比你懂怎么审人。”
马观鱼被骂的一愣一愣的。
天王殿往后,一路走过了摩尼殿、御碑亭、转轮藏阁,便看见了龙兴寺最高的那座大悲阁,殿门是关着的,今日大悲殿不对外开放,来上香的人止步于摩尼殿,寺里对外的说法是寺院后部分在准备除夕法会,其实是因为燕王下榻此处。
殿门厚重,红漆斑驳,道衍来到门口,将殿门推开了一道容人进入的空隙,扑鼻而来一股香烛海灯的焦味儿夹杂着檀香味道,惹得李焦鼻子一痒。
他迈步走进了大殿里面。
大殿里光线昏暗,栏杆将八丈高的千手观音像和人世间分隔开来,青砖地面铺着发黑的蒲团,铜像太高,上面也落了一层灰,呈现出一股分明的黑金色。
观音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了脚边供桌下的柱子上,柱子上捆着李升,李升脑袋垂下来,已经昏过去了,身上满是血斑,透出衣服外面,在脚下氤出了一小团血池。
“神圣莫过于血祭。”道衍望着脸上满是吃惊的李焦和马观鱼,悠然说道。
只有李焦和马观鱼走进了殿内,剩下的人都在外面等着,殿内空间广阔,光线幽暗,带着香火压着血腥,李焦突然感觉出一股窒息,短短的这一百多步路,道衍的形象已经几番颠覆,李焦望着观音像,不由地想,莫非眼前这个和尚也有千面?
道衍走到李焦身边,忽地一把将他腰间的刀抽了出来,将刀锋在面前一晃,伸出两根指头在刀锋上敲了一下,铮然作响,随后他将刀塞进李焦的手里。
“你去试试。”道衍满眼的鼓励之色,还藏着一份兴奋。
李焦有些犹豫。
“你不狠一些,叫我们怎么信你?”道衍说道。
李焦听明白这老和尚的意思,这才咬了咬牙,原来他们还是不信自己和灰狼卫已经泾渭分明了。
他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压力,想了想说道:“行,我试试。”
李升已经晕过去了,李焦走上前去,先用刀锋拍了拍李升的脸,对方毫无反应。
李焦便咬了咬牙,倒转过绣春刀,用刀柄狠狠砸在了李升大腿的麻筋上。
“啊!”李升一声惨叫,醒了过来,他大腿那里本就有弩箭的贯穿伤,此时再被刀柄一砸,只觉得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觉,大喊着惊醒,在柱子上奋力挣扎起来。
“李焦,放过我吧,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挣扎了片刻,李升看清了面前的来人,求饶了起来。
李焦说:“燕王身边还有叛徒,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的。”
“我不知道什么叛徒,真不知道。”李升嘶声说。
“既然不知道,那就杀了他吧。”道衍在身后说,“李焦,你这把刀有多锋利,割一片肉下来,给老和尚看看。”
李焦心说,这不成了凌迟吗?他举着刀犹豫了半晌,下不去手,战线对垒和虐杀不是一回事,李焦做不出这种事情。就算是审讯也没有这样的。
“你听见了吗?再瞒下去,你会生不如死。”李焦说。
李升眼里的恐惧无以复加,他毫不怀疑道衍的凶残,他嘴里说的话无论多癫狂,最后都会一一实现,不久之前道衍拿着烛台的底座,在自己身上疯狂戳洞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刻这个老和尚如同地狱魔王。
李升的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道衍走到了李焦的身旁,抓住了李焦握刀的手,循循善诱着引导着李焦的刀锋向李升的胸口划去。
“你宰过羊吗?”道衍说,“宰羊的时候,别看它的眼睛。”
道衍用另一只手遮住了李焦的眼睛。
“那人有伤……”李升大吼。
“蹦”地一声。
大悲阁顶上吊着的灯台忽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