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又是没法好好休息的,好容易捱到子时,幼安照旧出了欣兰院,去约好的地方跟李旦会合。幸好宫里对新选的宫女不算太严苛,欣兰院每晚并不像贵人们的寝殿那样落锁。
李旦见她来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抬腿便走。幼安忍不住腹诽,说是指条路,还真就是指路而已,亏她还想过李旦会不会有什么高妙的安排。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月亮又圆又大,清辉给两个人都笼上一层银亮的白霜,心跳随着步子一起越来越快。
前面几次三番地陷入险境,都是突然而至,毫无准备之下只能硬梗着脖子迎上去。可这回不一样,计划好了要去做什么,心里反倒忐忑起来了。
走到半路,幼安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
李旦步子不停,逆着风只飘过来一个字:“说!”
“那个……”幼安斟酌着开口,“婢子是想,这会儿要去做的事,是不是算偷啊?不问自取,于礼不合吧……”
她实在吃不准李旦这一天三变的性子,只能用礼仪道德来说说试试,毕竟他出身贵重,总该有些高于斗升小民的廉耻之心。
李旦的步子猛地停住,幼安还在搜肠刮肚地琢磨字句,冷不防正撞在他背上,头顶传来带着讥诮的声音:“你从孤这不问自取的时候,难道就不叫偷了?”
真是一句话戳死人的行家……
可幼安仍旧不死心:“殿下,婢子只是觉得,这事情风险还是大得很,婢子在宫里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倒是没什么要紧,可连累殿下的话,岂不是平白添麻烦。殿下手底下想必有不少才能不凡的人,叫他们来做,也比婢子稳妥些吧。”
李旦勾起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孤养一个暗子,要花上三、五年时间,百里挑一不说,还要慢慢改换身份,银钱花费更是超过数十万钱。万一失手,得不偿失。”
幼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听明白了,他那些暗子个个金贵得很,就她一个是白来的,就算折在这也不心疼。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右藏署在宫内有一处小小的官署,那些常用的纸张,从库房取出来以后,就暂且存放在这里,以备宫中贵胄随时支取。
夜深人静,这处官署早已熄灯落锁,但小小一把普通式样的双鱼合扣锁,难不倒幼安。她早已经备了根细细的竹签,闭起眼睛,凭感觉戳了几下,那锁便分成两半,落在她手上。
李旦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让幼安微微有些得意,开锁是匠人最普通不过的本事,匠人中间花样百出的巧技还多着呢。
幼安轻手轻脚地迈进去,她不敢点烛火,只能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在一侧的小架上一排排摸过去,靠触手的质感,选定了一种合用的黄藤纸,抽出一张放入怀中。
万万想不到这事竟然会如此顺利,幼安心中窃喜,正要离去,一回身却吓得险些惊叫出来。
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衣着,只有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正好展露在月光之下,一双幽幽发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幼安。
幼安本以为武皇后所出的几位皇子,已经生得极好,可眼前这张脸,仍旧叫她忍不住想从心底深处赞叹出来,简直就像那些胡姬口里时常说起的月神一样,以至于她本能的第一反应,都不是自己被人发现了,而是——该不会撞到狐仙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幼安也不好开口,她正准备低头侧身绕过去,那人忽然抬手,把她头顶那根金簪子抽了下来。
这下幼安可急了,里面还藏着李旦那张春宫绣样呢,正因为重要,她才放哪里都不放心,宁可直接供在头顶上。
“这位……呃,郎君,那是婢子贴身的东西……您要是缺钱,咱们好商量……”幼安恨不得伸手就要抢回来,可那人却急火火地在自己身上摸了几遍,最后抬手抽下自己头顶束发的发簪,跟幼安那支比了比,这才一左一右插回她头上。
幼安眨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眼确实是不够用了,这算什么意思?
那人做完这件事,虽然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整个人却明显地放松下来。
幼安抬手想摸摸那根发簪,手才一动,便被那人握住了手腕,那双幽幽发亮的眼睛里,又带上了一丝急躁。幼安只好再次开口:“婢子要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直说就是。”
可那人仍旧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不准她的手伸到头上去。
幼安心中一动,试探着问:“您……嗓子坏了,说不出话?”回应她的仍旧是一潭死水一样的沉默。她用力抽了一下手,却纹丝未动:“能不能把婢子放开,婢子保证不动头上的东西。”
那人听了她的话,果然放开了手,幼安有点心虚地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脱身。她心里知道自己从左手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张纸,想这件事的时候,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朝左边瞟过去。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变化时,对面的人已经朝右跨了一步,伸手取下一摞黄藤纸,捻动手指,开始清点数目,正是幼安抽走了一张的那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