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指翻飞如电,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动作,一摞纸张便已经在他手里过了一遍。
他仍旧不说话,可神情明显变得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显得急促了许多。他快步走到对面一侧的架子上,在相同的位置,也取下一摞黄藤纸,照样飞快地清点了一遍。这一遍点完,那张只有传说中的神灵才能够拥有的脸上,明显地带上了焦躁和愤怒,转回头瞪着幼安。
幼安更加疑惑,右藏署里保管的东西,都是公家的,就算发现有人偷拿了一张纸,公事公办就是了,也不用如此愤怒吧?
眼看那人已经扬起手掌,就要把两摞上好的黄藤纸拍得飞散,幼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从自己不曾偷拿的那一摞里,飞快地抽了一张出来:“这张纸,婢子拿走,可以么?”
那人的动作顿住,停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幼安试探着说:“婢子走后,两边应该就一样多了吧?”
这句话如有魔力一般,那人焦躁的情绪迅速退去,又恢复成了那副狐仙显灵一般的模样,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果然,只要两边对称就没问题了。
“那……婢子走了啊?”幼安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对的表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出屋外,确定他没有追过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旦早已经说好了,在马球场那处观亭里等她,见幼安回来,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久?”
幼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强做镇定回道:“婢子身矮腿短,不比殿下芝兰玉树、风姿卓绝,自然走路慢一些。”奉承话说得多了,已经张口就来,都不用过脑子。
她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右藏署里发生的事,不能对李旦说一个字,他的心思太过诡异难猜,保不齐又会觉得自己节外生枝,不如干脆料理了省心。
李旦一副不想跟她多废话的样子,从她手里接过黄藤纸,铺开在石桌上,接着取出随身带着的羊毫细管笔和装在瓷瓶里的墨汁。
他的书法自幼得名家教导,一手行楷尤其灵动漂亮,要不是身为皇子,没人敢轻易劳动他,恐怕光是求字的润笔费,就足够供应他锦衣玉食地生活了。幼安心里想着,他这手字也太容易被认出来历了吧,却看见李旦在纸面上勾勾画画,留下一排弯弯曲曲的符号,并不是字。
“殿下,”她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呀?”
李旦仔仔细细勾完了最后一笔才开口:“孤说是蚯蚓,你信么?”
幼安讪讪地一笑,知道自己扯的不识字那个谎,也被李旦看破了。不识字的人,哪能看出来他写的并不是字。
这么一想,她便明白了李旦的用意,寻常的信息都可以口述,抓不住罪证,只有这种毫无意义的符号,偷窥者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能照猫画虎地描下来,然后传递出去。
幼安更深地低垂下头,那张春宫绣样非但不能还回去,以后还得想办法好好利用一下。都说上古贤臣心有九窍,眼前这位,那颗心恐怕已经长成了一根莲藕,要是没有保命符在手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旦用手指敲着那张画着“蚯蚓”的黄藤纸,似笑非笑地说:“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条宫道上会有夜巡的侍卫经过。孤先走,等孤走远了,你确定四下里没人尾随孤,再走。”
幼安捏着那张纸,差点咬碎了一口编贝似的白牙,躬身说了一句“殿下慢走”,心里恨不得上手推他一把。
一直目送他迈着从容的方步,消失在青石小路尽头,幼安仔细收好了那张纸,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返回欣兰院的路,还要经过右藏署旁的一条小路,幼安一面低头快走,一面忍不住想起那个狐仙一样的男子。长安城里总有高僧讲些轮回因果,小时候阿娘也曾经讲些离奇古怪的故事,哄她和姐姐睡觉,不会真的在宫里撞上了鬼吧……幼安机灵灵打了个冷战,脚下加快了步子。
她在转弯处猛地一抬头,差点惊叫出声,那个“狐仙”正站在道路中央,双眼冷清清地看着她。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要跑,可幼安根本还没挪动步子,对面的男子已经几步踏到她面前,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幼安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月圆之夜,不会是妖怪出来吸取活人的元神吧,就像那些故事里面讲的,采什么补什么的。可是“狐仙”为什么不能挑一个丰满点的人去吸,她看起来也不像很滋补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