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子夜话

刘家大宅后院,荷塘凉亭,欣赏着水中成队觅食的锦鲤,刘老爷正在和儿子聊人生,聊理想,聊未来。

“儿啊,听说北边战事吃紧,日本人厉害的很,当兵的伤亡惨重,怕是守不住了。昨天有个东北军军长说蒋委员长不让打了。当兵的都跑了,这算什么事啊!我跟县长说过了,这次你们要保护着县长一起去津门,那么多当官的在,也会安全些。”刘老爷端着茶杯,却不喝,眼睛直盯着宝贝儿子,观察他的反应。

刘景升一脚踩着椅子,用本应用来净手的毛巾擦拭着新买的马靴,回应道:“嘿,刘老爷子,你能量可不小啊,县长都听你的。要不你跟蒋委员长说说,给我弄个官当当。连长就行,人多了我也招呼不过来,管一百多条枪,顶着死胖子脑袋,看他服不服。”

“你老跟寿生较什么劲。跟你说正经事呢,听从东北逃过来的人讲,日本人毫无人性,见人就杀,见到女人就……反正极其凶残,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次咱们家跟着当官的一起走。”刘老爷见儿子不上心,有些焦急。

刘景升将毛巾扔在桌子上,看着闪闪发光的马靴,跺跺脚说:“你那万亩良田不要了?粮店的买卖也不管了?县长也是个怂货,还没见着日本人就吓得尿裤子。都跑?几万人能去哪儿?真要是守不住,就咱这一马平川的地方,跑到哪儿都一样。南京安全,咱都找蒋委员长去得了。这些当官的真是应了大伙说的,半分责任不负,一句真话不讲,姥姥的!”

“这几个月我一直处理田地和粮店呢,就是这宅子不太好出手。你大舅会派人来接我们的。”刘老爷放下杯子,看着住了几代人的宅子,有些落寞地说。

“不是,老爷子,啥大舅二舅的?你娶媳妇了?跟我没啥关系。我舅他个姥姥。”刘景升转身就要走。

刘老爷慌忙起身拉住儿子胳膊,把他按在椅子上。“小兔崽子,是你亲娘舅。前些日子派人过来说上边觉得没法守,要撤,让我带你去外边避避。”

刘少爷抄起茶壶,嘴对嘴灌了一口,说:“一人一脚的事,日本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我不去,我都不认识他们,我还得揍日本人呢,保家卫国、民族危亡你懂不懂?”

“寿安也走。”老头儿继续诱惑。

“那我更不能走了,我就知道死胖子就是个怂蛋,回去我就枪毙他个逃兵,每天就他嚷嚷得欢,早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汉奸,一身肥肉都是民脂民膏。”

“赵小姐也跟我们走”,刘老爷嘴角微微上翘,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赵小姐?哪个赵小姐?”

“赵依曼赵小姐啊,你不天天喊她是你媳妇吗?”

“老头儿你又骗我,你认识人家嘛,还能跟你走?”

刘老爷神秘一笑,说道:“我找了亲家公。”

“咱家驴踢她爹脑袋了?会信你?”刘景升有点想相信了,这里的“想”不是错别字。

“兔崽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让县长搭的桥才见到赵教授,人家可是知道你小子的,还说我儿弃笔从戎,捐躯赴国难,有大气节呢。”刘老爷四仰八叉地躺靠在椅背上,一脸回味。

“提亲没?我岳父大人同意了没?”

“刚见第一面就提亲,想啥呢?怎么也得县长大人亲自去才显得郑重。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当官的都忙得焦头烂额,等过两天太平了,我再请县长去帮你提亲。说吧,你到底走不走?”

“当然走了,我得护着我亲老子,万一哪个没长眼的碍了我父亲大人的眼,那还了得。放心,老爹,你儿子现在有三十杆枪,保你周全。曼曼也跟咱走,确定?”刘景升赶忙应承,狗腿地给老爹的杯子续满了水。

看儿子终于不出幺蛾子了,刘老爷压低声音说:“放心,都安排好了。另外,明天我给你们行动队送些新枪,你们换上,真遇上不开眼的,比你们那些破烧火棍子更唬人。”

“哪来的?我那便宜舅舅?”

“你怎么知道?”

刘景升也学父亲仰躺在椅背上,说:“哼,全县的武器都在前面呢,我们那些还是各家自己带的。你能认识谁?也就只能是他们了。”

刘老爷坐直身子,激动地在胸前击了一下掌,说:“我儿子就是聪明,随我!”

“记住了,发枪的时候背着点人,万一有人眼馋了都得捐了,你大舅说到处都是逃难的,乱得很,有几把好枪稳妥些。”

刘景升前倾着身子,也放低音量,问道:“亲爹,说说,咱家现在剩啥了,还够我娶媳妇不?”

提到这个,刘老爷情绪起来了,不无得意地说:“放心,别说娶媳妇,再给你找八个小妾都够了,真以为我刘半城是白叫的。”

看老爹入了圈套,刘景升继续说:“爹,那你给我点钱,我请袍泽弟兄们去醉春楼听个曲。”

听说又要钱,刘老爷有些急了,赶紧想法降低损失,说:“那地儿不行,你老爹我年轻时就栽在那儿,不准去。庆祥楼摆几桌热闹一下得了。”

“知道,知道,我刘家与黄赌毒不共戴天,刘家家训嘛”,刘大少爷举手投降说,“给钱,我们庆祥楼喝酒去。”

“十块”,刘老爷一手摸向了钱袋子,生无可恋的对宝贝儿子说。

刘景升伸出一根手指,“一千”。

刘老爷掰开儿子弯着的一根手指,“二十”。

甩开刘老爷的手,刘少爷伸出一个巴掌,扯着脖子喊:“我说老头子你是不是想把钱带进棺材,五百,少一个子都不给你养老送终。”

“一百,不能再多了,庆祥楼一桌上好酒菜十个大洋也够了。咱家穷,钱要省着点花,留给你娶媳妇呢。”

眼看抠门老爹是真抠门,下次再找补吧,刘景升妥协道:“二百,不能再少了,还得给你儿媳妇买毕业礼物呢。”

听说给儿媳妇,刘老爷也不抠搜了,“给,给,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虽然斗赢了儿子,刘老爷还是装着不情不愿地哀叹着。

“就你老刘家,欺男霸女,放高利贷,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干尽了缺德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拿到银票的刘少爷也不停留,一边往外走一边细数刘老爷的恶行。

虽然习惯了儿子的混账,但涉及到家族名声,刘老爷还是忍不住跳着脚争辩一番。

“胡说八道,咱老刘家世代行善,钱都是一辈一辈省吃俭用攒下的,谁不知道我刘锡同修桥补路、乐善好施,你们保安团吃的用的还都是我捐的呢。”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为党国流过血,你为党国立过功,走了,喝酒去了。”见老爹又急眼了,刘景升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