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天太冷了吧。南国的秋天真的很短,在所有人尚未细品秋的温存时,冬天已经来了。几场雨将天空洗得犹如碧玉一般明澈。所有的树木都渐渐落尽繁华,枝条疏懒地伸向天空,大自然庄严肃穆的季节来了。节气与植物仿佛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配合得默契贴心,她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可爱的微笑,他都已心领神会。班内的同学大多畏缩着,玻璃上早已有了雾气,模模糊糊,倒是给窗外的松树小园增添了几许朦胧之美。
吴博儒坐在位置上,正听着语文老师舌灿莲花的妙语。
“那陆游那一首非常有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博儒自然是了解的,可他的心思全不在此,倒是有后方的张可宁,似乎比那些古诗词更加有趣,更加有魅力。
可宁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精心雕琢来仿造的好脸色,光洁的脸颊,好像月光泼上去顷刻间便会滑下来似的,眼睛里也闪活着月亮。她也会化淡妆,并不浓艳,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化妆的名头,象征性地涂了一些唇釉——也许是为了迎合班里其他爱美的女生吧。但是,可宁的气质,绝非那些爱美的女孩子所能比拟的。淡妆素抹,又不失楚楚可爱;烂漫天真,绝非浑沌痴顽。可以说,可宁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不同于女生——这只是对于性别而言的,亦不同于女人——这是就气质而定的。
令人见之不忘的,许是她那双闪活着月亮的眼睛吧。
可宁也曾问过博儒,自己是戴眼镜好看还是不戴眼镜好看。博儒憨憨地回答她,“戴起来好看”,后又油嘴滑舌地跟上了一句,“都好看,都好看”。
而博儒此刻在想的,似乎自己就是陆游,可宁便是唐琬。“曾是惊鸿照影来”,这固然美好,可未免太过于悲情,毕竟中间还隔了一个赵士程。自然博儒也很同情赵士程,甚至有些羡慕赵士程,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相伴一生。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其实,念念不忘本身,就是回响。
博儒很渴望去解决秋水之盼,因而便佯装嗓子不适,咳嗽了两声。
这个咳嗽似乎就是博儒与可宁的暗语。他对着可宁,用调侃的语调:
“做对几题呀”
“嘻嘻,那肯定比你对得多呀!”
可宁说着,笑着说的,脸上泛起了些许潮红。
那一刻,博儒感受到了什么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博儒这点小心思终于到底还是被语文老师猜透了。
“吴博儒在干什么呢!昨天晚自习和今天语文课,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
语文老师也许并未生气,只是略带有几分活跃课堂气氛和旁敲侧击的意味。
班里人彼此心照不宣。
“喔喔”的呼声此起彼伏。
“语文课代表要带好头。”
“哦,好的……”博儒极为不舍地说,并将身子转回。
听见老师说昨天晚自习,昨夜的事情又涌上了博儒的脑子。他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地回答着老师的那些问题,而心里却又在回忆着昨夜。
学校要组织辩论赛。在这次的辩论赛中,博儒带领了一支队伍。昨夜是博儒带队讨论的日子。
或许是少女们正直妙龄,一个个都嫣然窈窕,亦或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女生的思维往往会更加细腻,由是,博儒挑选的全是女队员,但博儒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可宁。
博儒草草地同他的同桌刘鸿瑞交代了一下。“如果朱老师来问我去哪里了,就和他说我是被文学社叫去的,不要说我是自己去的哈!”
而刘鸿瑞对此早已习惯。
当博儒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时,不知何处飘来了一丝夜宵的气息。于是几人由各抒己见变为了统一战线——提前去吃宵夜。
博儒的几个队员中,博儒尤其对开朗的李晓潼谈得来。在一众女生中,晓潼出落得是极为大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一颗小痣不偏不倚地点在她的嘴角,似乎是她特殊的标志。所谓明眸皓齿,造物主在创造她时,似乎不怜惜红与白这两种颜料,不点而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总是特别的。古典学家看见她时定会诧异,为何古今中外的诗人宁愿变为美人的衣服首饰,躺的席被,甚至可以是脚下践踏的鞋袜,却不想变作她的牙刷。总而言之,晓潼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李晓潼唤博儒为“老大”,这在他们一行人中倒是极为特殊的。也正因此,博儒总觉得与她有些特殊的亲切感,但这种亲切感却不像是男女间的情爱,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可明明他们也只是差了几个月罢了。
“你们去吃宵夜吗?我好想吃包子诶!”晓潼甩着饭卡,对着大家。
“给我带一个,饭卡就不给你了喔。”博儒故意作弄晓潼。
“不行,饭卡给我嘞,你还想不想吃了!”晓潼略带些嗔怒的语调。
“我不吃宵夜,你们去吧。”博儒说。
所有人都离开了那间教室,博儒一人百无聊赖,也打算出去透透气。
还没等博儒走远,晓潼便追了上来。
“老大,老大,包子,包子……”晓潼喘着气,嘴里还不停地咀嚼着另一个包子。
博儒突然心中一怔,觉得先前的事欠缺些妥当,不应当让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为他跑这一趟。
博儒说了声谢谢,接过包子,大口咀嚼。
细雨飘起,众人连忙回到屋内。
此时的可宁,也已经练完了舞。可宁的身姿窈窕,跳舞占了很大的功劳。她常常于晚自习第一节去练舞。当她再回到教室时,已经是晚自习第二节课上课了。她发现博儒不在,便问身边的人,“吴博儒呢?”
周围的傅尘风故意使坏,“他呀,去和别人去玩儿了,一男六女。”
可宁皱了皱眉,嘴里鼓了一口气,像是生气的小金鱼,却并未再追问下去。
等到博儒回来,已是快下课了。班内的气氛颇为浮躁,热闹得像正在煮沸的水。眼尖的人见到博儒便说了声“吴博儒回来了”,似乎是故意要让可宁知道似的。
博儒尴尬地走回课桌,却还是有人起哄。
“老师他落了一节晚自习,那么重要的东西,要单独给他补补课!”
“吴博儒这是又去哪里快活了呀……”
博儒回到了课桌,还觉得刚才的事情好笑,不免笑了起来。
可宁见博儒在笑,便嗔怪着说:“难怪喔,这么开心的,一男六女,肯定很舒服的吧。”
“哪里有嘛,都是我的队员啊,而且哪里有六个女的嘛,其他两个队的队长不是男的吗!”博儒郑重其事,却又语无伦次。
博儒才反应过来,可宁有些酸酸的感觉。
博儒也正因此体会了很久,既有些温淡的兴奋,又有些失落。博儒常觉得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就像是在一杯白开水中滴入了几滴红酒,顷刻间整杯水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味道甜甜的,但又恰到好处,并不刺激呛人。而可宁,就是博儒这杯水里的那几滴红酒,甜甜的滋味糊在心头。
想罢昨夜的事,此刻的博儒想去解决秋水之盼,回头一看,只见可宁正低头写着些什么。可宁先用了黑笔,又用了红笔。但那种感觉,却不像是在做课堂笔记,倒像是在写纸条。
博儒突然有些慌乱,他努力将脖子伸长,想要看看可宁到底在写些什么。
可是在书本的护法下,博儒是徒劳的。
蹙起的眉头像极了月末的残月。博儒不明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打了一个哈欠的缘故,博儒流下了一滴泪。
可宁写罢,便将纸条放入了口袋。
下课了,可宁带着她的杯子与暖水袋走了出去。
博儒瞥了一眼,可又无奈于没有其他男生起身出去——文科班的男生本身就少。因而博儒只得坐着。
“你去不去上厕所?”博儒同刘鸿瑞说。
“你自己去就好了哇,还要我给你把尿是吧!”刘鸿瑞笑着回答。
得到这句话,博儒似乎如同得到了尚方宝剑,甚至如同亚当得到了树叶做的衣裤可以去找夏娃了,于是他大胆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