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眉头微蹙，目光定格在办公桌上的日历。离冠峰食品项目预定交割期限不足一周，中间还要除去周末两个非工作日，已是迫在眉睫。
自从合伙人晋升面试被陆卫平杀了个措手不及，她时刻关注着冠峰食品项目的交割进度。她不得不承认林翎的表现出乎意料，能在两天之内找到SH市商务委的负责人员并完成初审，已经超出一个实习生应有的水平。
但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提交到商务部的申请文件如同触礁搁浅一般，一步都没有往前挪。宋斐眼看着林翎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市商务委追问消息，最后甚至直奔市商务委，上门恳请催动进度。但市商务委的回复完全在宋斐的预料之中：礼貌客气但爱莫能助。毕竟，市商务委在一天之内完成初审，已经给足了市国资委的面子。中央商务部是垂直业务领导，市商务委又怎会为了另一个平行部门去催促自己的顶头上司。
宋斐心中明白，林翎的努力已达极限。她本不打算留用林翎，但冠峰食品项目的成败关系到自己的晋升之路，她必须谨慎行事，避免再给陆卫平留下可乘之机。
宋斐召集组内所有律师至她的办公室，以强调业务水平为由公开地对陈子尧进行了批评，过程中她巧妙地将冠峰食品项目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她心中有数，叶晚晴不仅业务能力出众，对林翎也颇有青睐，关键时刻定会伸出援手。
随后，宋斐便丢下手上所有其他项目，紧急赶赴深圳。她已经与PE基金的管理董事MP取得了联系，并安排了一次紧急的拜访。为了适应MP紧凑的日程，她不惜一日双城，与对方同乘一班飞机陪飞，只为争取一次面对面的交流机会。
同样呆滞凝视着桌上日历的还有林翎，她一脸愁容地又在日历上划去一天。林翎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足五小时，身体和精神都几乎到了疲劳的极限。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根一直紧绷着的皮筋，马上就要绷断。
她每天都祈祷能突然接到梁静完成备案的报喜电话，甚至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梁静欣喜若狂地拿着备案证明朝自己飞奔而来，自己刚想伸手接住，梦突然就醒了。在卧室的一片黑暗中，她被长久积攒下来的压力和失望一举击溃，不禁放声大哭。
林翎心有旁骛地做着其他项目上的工作，心里不自觉地盘算着商务部什么时候能有消息。转眼又到了下班时间，她没有等到梁静报喜的电话，只有一条连发了一个礼拜的微信：“商务部还没有反馈”，外加一个哭脸的表情符号。
忽然，林翎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她转头一看，是叶晚晴拿着一叠文件站在她身后。
“林翎，你最近交给我的文件低级错误变多了，你看这一页上有好几个typo。特别是这一页，公司注册资本金额少写了一个零。数字金额写错是交易律师的大忌。”叶晚晴一边翻开文件，一边指给她看，声音中带着一丝严肃。
林翎的脸瞬间涨红，她的羞愧几乎无处安放。她每天都不受控制地担心商务部备案的进度，虽然她已经尽全力集中精力，却难免在其他工作上三心二意。她红着脸和叶晚晴道歉：“对不起，叶律师，我马上重做。”
叶晚晴摆摆手制止了林翎，不像是要责备林翎的样子，反而语气宽和：“你最近都在忙冠峰食品项目的交割，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把手上其他项目的工作延期？”
林翎的头低得更深了，一如她越发涨红的脸：“因为……因为这些项目是您之前已经布置的，如果要延期，必然会打乱您的工作节奏。我不想麻烦您，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耽搁别人的时间。”
叶晚晴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又一个“好学生心态”的受害者，一个“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的天选打工人，在习惯性讨好和期待正向反馈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情愿不停地勉强和苛待自己。她突然有些认同宋斐的观点了，如果林翎抱持着这样的心态留在竞争激烈红圈所，最后恐怕只会伤痕累累。
“但你勉强自己加班做完，工作质量降低了，我同样不会满意，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叶晚晴缓和了语气耐心说道，声音中带着关心和劝诫，“林翎，工作努力不是勤勤恳恳地当苦力。每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你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事，要学会变通地运用身边的资源。”
林翎听得一脸茫然，她原以为叶晚晴会狠狠地批评自己，但没想到叶晚晴没有按照设想的剧本，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似懂非懂地讷讷点头。
叶晚晴见林翎不甚理解，只能苦笑着补充道：“比方说，你和心悦平时都做法律检索。你花了三个小时做全面、完整的法律检索，从中央到地方，从法律法规到部门规章，最后得出正确的结论；而心悦会打电话给有相关经验的专业团队请教，比如上市的问题就找证券部，融资的问题就找银行部，虽然方法有些投机取巧，但她可能不用几分钟就能得到同样正确的结论。”
“你知道景明律所作为一个红圈所最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吗？是我们遍布全国各地的分所网络和深耕各个领域的专业团队。你所遇到的‘中华老字号’控制权变更备案在上海是首例，但在全国范围内未必就是。你可以发一封全所求助邮件在线摇人，我相信很快会有处理过类似项目的同事回复你。”
叶晚晴鼓励地拍拍林翎的肩膀，“把景明律所的每位律师都当作是你的资源，该用就得用！”
林翎被叶晚晴说得一愣一愣，性格内向、倔强的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她每次开口向别人求助时总有许多心理负担：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不想欠人人情、开口求助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所以即使之前身处无数个无助的瞬间，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求别人帮忙。
但如今就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林翎顾不得自己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听从叶晚晴的建议，马上联系景明律所专门负责知识管理的同事准备发全所求助邮件。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知识管理部的同事告诉她，全所求助流程需要获得合伙人的批准，她又犯难地皱起了眉头，开始习惯性地内心斗争是否应该去拜托吴逸。
叶晚晴的目光如利剑一般，一眼看穿了林翎的迟疑。她轻轻一瞥，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令林翎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硬着头皮拨打了吴逸的电话。果然不出叶晚晴所料，吴逸二话不说就批准了，林翎立刻将整个项目的来龙去脉和目前遇到的困难写成邮件，发给全所律师的集团邮箱。
林翎原本估计至少得有一两天才能收到回复，毕竟景明律所几乎每个律师都已经忙得不得不靠加班来抢时间，在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前谁有空管旁人的闲事。但出乎林翎意料的是，当天晚上就有重庆分所的同事回复说自己之前处理过类似情况，他不但提供了当时商务部要求的申请文件清单，还明确告诉林翎是商务部商贸流通司主管控制权变更备案，并提供了当时经办人员的姓名、职务和办公电话。
林翎又惊又喜，在电话这头连声道谢，对方却丝毫不以为意，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用客气”，挂电话之前还特意加了林翎的微信，嘱咐如果还遇到其他问题，还可以随时找他交流。
正如宋斐所料，叶晚晴在紧要关头向已经穷途末路的林翎伸出的援手，仿佛一道灵光，让“中华老字号”的商务部备案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迎来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