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探亲

大概是我们村拆迁的前一年,我从朋友口中听说了“乐子”遇难的消息。当时先是震惊后是惋惜,“乐子”比我大几岁,是我们的一个街坊。小时候他经常见面,他和我哥哥他们基本同龄,他们之间肯定更熟悉一些,小时候常见他们在一起玩闹。

据说那天,他和其他工友一起到雄安新区的启动区的工地去干活,具体工作环境,是在地下的工地里。每个人独立的负责自己的一段,每天施工方开车把工人依次放到各自的工位,让这些临时工自己独立完成自己被分配的工作。等到下午收工时,再把工人们聚集到始发点,清点人数。那天收工的时候,清点人数时,施工方的负责人发现少了一人,想打电话询问,电话也没有联系上。负责人又询问同去的同村工友,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电话时也同样联系不上。怀疑他已经独自离岗回了家,于是全体解散各回各回家。

但是当天晚上,同村的一个工友接到乐子媳妇打来的电话,询问是否已经下班?乐子是否和他们在一起?同村工友回答,大家早都下了班,下半时点名时单独少了乐子。并答应明天上班时向工地负责人反映一下情况。第二天,工地负责人听到此人反映的情况后,立马叫人到乐子的工作地点去检查,结果没想到是确认遇到了塌方,确认乐子被埋在了地下。

于是赶紧组织救援,调来挖掘机进行挖掘。经过紧张的挖掘后,终于在挖掘机的抓斗里倒出来的泥土中,发现了一条被挖断胳膊,从而确认了,遇难者的尸体位置。乐子的尸体被抢救出土,然而已经是面目全非,肢体残缺不堪,现场惨不忍睹。

听到此事时,我心中实在是觉得可叹,可惜。

乐子的母亲去世的早,我小时候经常见到她,那时她已经患上了脑瘤,在BJ经过手术后,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坐在门口和老邻居聊天。后来最终离开了家人,撒手人寰。永远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家里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乐子父亲的大名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外号叫“老毛”。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他其实比我爷爷小很多,但是家里人从小让我喊他爷爷,因为他家和我们家是世交。每次我爷爷见到他言语之中也透露出一种亲近的感觉。我曾经心里有过疑问,好奇为什么他和我们家的人这么熟悉。后来我听我爷爷讲,两家人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就关系很好,而且老毛的哥哥和他是发小,用他的原话讲,他们两个人是小时候一起钻一个被窝睡觉的交情。

老毛的哥哥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姑且叫他大毛。没有不敬之意,只是这样说着方便一点。我爷爷是1929年生人,大毛比我爷爷大一岁,两人从小一起玩耍,无话不谈。一起从小玩到大,不干活的时候,两个人天天摽在一起,是形影不离的玩伴。

直到后来到了十五岁,村里来了八路军征兵,大毛和我爷爷商量着去当兵,说当兵可以管饭,还有衣服穿,还能打枪。我爷爷当时年龄小,但是也想去,却被我太爷爷,太奶奶,严厉喝止。“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是家里人对他的传授,家中父母对这个想法极力反对。其次,我太爷爷是从小就不爱干农活的。家里的农活也一直由我爷爷承担,家里不能没有劳动力。最终他取消了当兵的想法。大毛于是自己去报名当了兵,临走之前,和他还一起聊了会天,和他说等他回来再和他一起待着,说说打仗的事。然后就跟部队走了,但是没想到,那次离别成了永别。

同村参军的人加上大毛一共六个人,同一批跟随部队出征。几人跟部队走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毫无音信,家里的人多有牵挂。直到有一天,村里去雄县县城赶集的人说,八路军攻打了雄县县城,攻占了县城的日本人的据点。消息在村里传开,几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一家派出一个人,一起去县城看望一下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到部队去探亲。

人员确定,集合完毕后,几人动身出门,一起去雄县县城走去。同去的一共六人,其中包括一个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叫李二田,他是其中一家人家的二儿子,想跟着一起去玩,也是为了去看看自己的哥哥,经过家人同意,与另外五人一同前往。后来同去的六个人,只有他活了下来。

我们村在雄县的西边十五里处,几人出村一路向东走,行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看到有同村的人从县城迎面走回来,于是向同村打听了一下县城的情况。对方听他们说了他们的意图,告诉他们,八路是打游击的,攻打完县城的据点,很快就撤走了,就是去了也见不到人,劝他们回去。然后就继续回村去了。几人踌躇不决,站在原地商议了一下,觉得已经离县城没有多远的距离,回去就是无功而返,白跑一趟,干脆进城,还是去看看再说,如果见不到人,也就当在县城赶了个集。于是六人依然向县城走去。

几人到了城门口,老远就见到了几个穿军装的人在城门口站岗,很是欣喜,就赶紧上前询问是不是八路军的队伍,对方先是一愣,问他们找八路军有什么事,他们便说找人等云云。对方其中一人听后,立马说知道这几个人在哪里,让他们跟他走。几人很高兴,跟着进了城门,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领路的那个人叫他们在里边等候,他去给他们叫人,于是出了门。那人刚出去一会就突然闯进来了几个端着枪的日本兵,用枪口对准他们,叫他们不许动。然后又进来几个人把他们用绳子绑了个结实。原来领他们进来的是个日本人的伪军首领,纯正的汉奸。在他们被领到屋里后,他出门将此事向日本人进行了报告。于是日本人下令把他们关押了起来。

之后来了一个日本军官,和那个伪军首领问明了原由后,认为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什么价值,没必要伤害他们,就想把他们放掉。可是巧合的是,在日本人的军中,有一个我们同村的汉奸当时正在为日本人当差。日本人,在把这些人关起来后,就是让他偷偷挑开门帘指认了一下哪些是八路军的亲属。这些同村的人他都认识,于是一一进行了指认。几人之中有一个曾经在村里和他有过结。于是当日本人想把这几个人放走时,他说到:放他们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他们回去肯定会和八路军继续来往。不给点惩罚措施,恐怕还会有人就范,继续支持八路。不如直接杀掉以绝后患。同时趁此机会,可以通过以此为诱饵,引诱八路军动兵复仇,以便日伪军进行伏击,一雪前耻。日本人听后觉的有道理,于是下了命令,把那个小孩放走。其他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于是五个人被当众斩首,头颅砍掉后,被悬挂在了雄县城门楼的外墙之上,以便于进出城的来往百姓观看到。来往路人,远远看到城门楼的外墙之上,挂着的五颗血淋淋的人头,无不胆战心惊。当时此事在方圆百里,名噪一时。那五颗人头就这样在城墙上足足挂了一个多月之久。

一个多月之后,八路军并未出现,县城周边也并没有可疑迹象,日军见自己的计谋并没有得逞,放弃了伏击计划。风声也就逐渐平息,人头也就没有了价值,有人提出把人头处理掉,日本人也批准了。于是有汉奸放出消息,说可以让死者家属把人头花钱赎回。于是几家人托人,花钱疏通后,计划把人头运回安葬。和看守的伪军约定好时间,每家出一个人,各扛着一卷苇子薄,提前进城等候。半夜时分,值班伪军将人头取下。让各家认领后,将人头包好放到铺开的苇薄之上,卷在中间,作为伪装,扛运回家。

五人之中,有一个外号叫“小球”的人,这个人我小时候见过,是我两个小学同班女同学的爷爷。当时在我们村东头的大堤坡下开过多年的小卖部。我们小时候经常到他那里买东西。在我印象里,那时他是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头,是个光头,脑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有点向外凸出。我想可能正是他这样的外貌特征,村里人才给他起的外号叫“小球”。五个遇难者之中,就有他的父亲,而当时,他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受家人委托,过来和其他四人一起进县城,来领取他父亲的人头。年龄小,身体孱弱,胆子自然更小。当时那种氛围又格外的紧张,回家的十五里地的路上,扛着的苇薄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发生松散,人头滚落出来多次,每次又赶紧把人头捡起裹好,重新起身往家赶。回家仓促给父亲下葬后,小球大病了一场。

不久之后,八路军和日本人终于在雄县附近的田地里还是打了一次战役,大毛当时是机枪手,用地里的坟头做掩体,架着机枪,匍匐着向对方射击。战斗激烈,他早就得知了自己的父亲被日本人砍了头后并悬挂在了城门之上,心中早就充满仇恨,无处发泄,这次战斗正是他为父报仇的机会。在满脑子仇恨的战斗中,他打红了眼,失去了理智,端起机枪,站起身向对方扫射。最终被对面当成了靶标,被日军射来的子弹,击中脑袋,当场身亡。那年他只有十六岁。父子二人都死在日本鬼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