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查寝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学生,那时是凌晨一点左右。
他趴在走廊的窗边,外面传来萤火虫的声音,就像每一个平凡的夜晚那样。
“看到了什么?”我慢慢拉开窗户,和他一样靠在窗边。
“什么都没有,老师。我近视。”
“你可以考虑把眼镜带上。”我摘下自己的,“用我的也可以,如果你度数不深的话。”
“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他显得放松了些,我的目的达到了。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呢,有什么心事?”
“不,老师,醒了而已。虽然感觉和没睡毫无区别。“这句话没什么特殊含义,却也让我无法应答。
“老师喜欢什么样的景色呢?”学生主动打破了僵局。
“我啊,喜欢只有一朵云的蓝天,云得是小小的、薄薄的一块,天得是像宝石那样的蓝。
“那你呢?是喜欢这样恬静的夜色吗?”
“嗯,老师说的景色确实很美丽,不过我不喜欢。”
“那又为什么喜欢夜色呢?”
“老师你看,在白天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我想想,因为有光吗?”
“对的,那光又来自哪里呢?”
“太阳吧,最主要的话。”
“是啊,老师。所以是太阳给了所有东西它们独自的色彩不是吗?树叶的绿,大海的蓝,还有沙滩的金黄。可一到晚上,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灰黑的颜色,但我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最未经粉饰的世界。而在夜里,它被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抬头望向天空,就像这位新生说的那样,白云也变成与平时相对的颜色。
“老师又为什么喜欢那样的天空呢?”
“这方面我想得可没你这么多啦,老师自愧不如呀。
“因为老师觉得天空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旧有云彩愿意时不时伴其左右,而你知道,云离我们很近,天空却太过遥远,它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那个学生微笑着,“那老师是云还是天空呢?”
“从性格上来说,我应该是天空吧。不过,我想成为一朵云,这也是我回到这里的理由。啊,好像不小心就把理想什么的说出来了呢。”
“这样吗,那么就让我当老师的云好了。”
“喏,看来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啊。”
“我听懂了,老师。”
“真的?”
“真的,老师。”
“老师,你相信回忆吗?’这个问题是你提出来的吗?池。
“很有含义的名字呢,也很好听。”我们继续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谢谢老师,不过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嘛,直觉吧。老师在狼人杀这种游戏中一直是王牌一样的角色哦。”我向池做出了“快看我”的手势,他依旧望着窗外。
“咳咳,现在想睡了吗?”我有点尴尬,连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中二表现。
“不想。”
“那么关于那个问题,能具体说说吗?”我暂且打住,观察着池的反应。
“什么?”他转头看向我,抬起掩在乱发下的眼睛,我这才发现,池的头发几乎快要贴到鼻尖。
“关于回忆,你的想法是什么呢?”我同样看向他。
“老师,你说会不会,其实我们都活在某人的回忆里,就像老师你我都会想象一样。”
“可想象和记忆是不同的,为什么突然把它们放到一起了呢?”
“想象出来的东西一样可以成为回忆不是吗?”我注意到池轻轻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对,他们是包含关系呢。”
“老师,听我说,上帝是根据什么创造人类的?根据自己的样貌不是吗?但是如果上帝记不住自己的样貌,那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创造出人。可世界应该是没有上帝存在的,所以这不合理,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活到把世界都探索完。可是,也许我们所处的某一个空间,一个场景——这些东西很好记忆——只是一场回忆呢?”
“很新奇的想法呢,池对神学感兴趣?”话虽是这么说,不过我却听的云里雾里的,也无法给出具体的回答,暂时还不行。
“啊,老师其实也这么觉得吧,我的说法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毕竟现实和妄想总是不能同时出现的。’所有人都这么说。”池无视了我的问题。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老师,假设,只是假设,如果成为某个人的回忆而活,那个人会变得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真的”我面露难色。
“好吧老师。不用您费心啦。”池沉默了。
“很抱歉,我没能解答你的疑惑,池。”
“没事的老师。”可他看起来已经肉眼可见的失落了。
“只是感觉,有点难以被理解而已。”
“啊,池很渴望被理解吗?”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老师,您觉得一个人有可能理解不是自己的另一个人吗?”
“这个嘛......”我做出思考状,“池想听听老师的想法吗?”
“嗯。”
“好。”我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在老师看来啊,其实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人的,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再怎么样也会有些许的不同。每个人就像宇宙中的行星和树上的叶子一样,有特别相似的,有十分不同的,可就是没有一模一样的,没有人有相同的经历、基因,因此完全的理解和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
“老师你说的对,我也是这样的认为的。所以呀,我感觉这个世界好残酷。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理想中的生活应是怎么样的呢”我把手靠在窗沿,看向池的侧脸,“老师也有点好奇呢,你所想象的世界。”
“我不知道,老师。”
“呃。”
“老师,不要觉得尴尬嘛,我确实不知道。”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当时肯定看起来很窘迫。
“啊,我说了这么多。”池突然一脸担忧地看向我,只有那么一瞬,然后又重归于平静。
表盘上的指针转到接近三点,窗外的路灯一瞬间全部熄灭,眼睛尚未适应亮度变化的我们彻底被黑暗笼罩。
“老师,我觉得您很像我。”他快速地说了这一句话。
“这句话有问题哦。”
“啊,我故意的。”
“你这家伙,快去睡觉吧。”
“好......”他转过身,再走进门时又打了一个哈欠,好像是第五个,我自打刚见到池开始就在数。
“我可不像你这么逞能,从来没有过。”
不过在回寝的时候,我还是因为池说的话而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