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秋的夜,大家都说要回去过节,前几日就走了。

再一次在夜幕降临醒来,我辗转在被窝里,现在总算是渐渐习惯了这张不太大的床。

屋内一片漆黑,至于外面的月亮圆不圆亮不亮,看不到。我也没有想去赏月的欲望。

严丝合缝的黑裹着我,肚子叫了,该出去觅食了。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白天睡觉然后在夜晚醒来,那会带给我一种不适感。孤独还是寂寞,又不太确切。

不过饥饿感是确确实实的,缓了好一大阵我才从床上爬起。

拖鞋踩在地面,披头散发的晃悠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路灯明炽的光照耀着来回的人影,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啊。

人有时候会变得莫名其妙,就像刚认识自己一样。我也陷入了这种状态,而且还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如何被引起。

看着漆黑一片已经闭门的食堂,我驻在原地,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好吧,就连食堂都不想照顾我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

于是我继续听着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声,一步一步。

夜市中烤串的烟火肆意的飘,我从街的这头穿过去往尽头,又接着从尽头走了回来。我知道饥饿感在催促着我,无论什么,尽快给它找些食物,可始终停不下脚步。

我决定去亲自敲响那扇门填饱肚子,同时也不再那么无聊。

门铃响了一声接一声,没有人。但是他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只要知道杨澈在哪里,就能找到他。

看到小雅发来的位置,我打了车。出租车过了一座桥停在江边,只有几家连锁酒店。还有一家嘉年华club?我看了眼手机以确保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出于未知,我没有直接进去。只是坐在外绕景观树堆砌的石台上,不少穿着性感火辣的女孩儿成群结队的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地方?酒吧?

自小父母就告诉我远离这些是非之地,总之就是告诉我不是什么好地方。

杨澈和宋丰涵应该在里面喝到烂醉了吧。我越发认可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行为。等到他俩酩酊大醉出来后,我可以搀扶他们照顾着他们。

有种世界需要我的快乐。

顺着江面吹上岸的风摆弄着我的头发,单薄的睡衣无法抵抗吹来的风带走我身体的热量。

我蜷缩起来,尽可能的保持温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直到感受到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才醒过来,看到我醒来,宋丰涵说:“哟,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你哥欠的情债找上门来了。”

“你猜?”我说完向后捋了捋头发。

“又是来找我?哎呀,没必要吧?魅力大到你已经为我神魂倾倒了?”说完还刻意撩拨下额前的刘海。

我一时被这臭屁的模样逗笑,随后我像只牵线木偶般跟着他上了车。

上了车后那股沁心的冷仍旧没有消散,我双手环在胸前。

“冷吗?”他说。

我点点头。

“得了吧,想骗我衣服,就不给你。”

我是真无法理解为何会存在这种人,贱就是他的代名词。

被惹生气的我只是扭头看向窗外,丝毫不关心他在做什么,哪怕今天车直接开进江里我都不会去看他一眼。

正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笑着说:“小伙子,别真惹生气了,小心哄不回来。”

“没事儿师傅,傻子不经逗,是这样的。”说完便把身上的外套丢进我怀里。

见我仍在赌气,他拿起衣服为我披上。我想要把衣服褪下,却直接被他的手捏住。

“行了,说你傻你又不乐意,老来我身边凑什么。”他说,一直到我想要褪下衣服的双手不再用力他才丢开。

啪嗒一声,亮了灯。

“咖啡就不喝了哈,不然晚上睡不着。要来点宵夜吃吗?”

“可以。”

很快一碗摆着肥牛卷卧着蛋的酸汤面就放在眼前。我大口大口的吸溜着。

一直到整整一大碗都吃干抹净,饥饿感才缓缓退去。但是好像有点没填饱。

抬头时他正好递来杯热水,应该不是白开水,颜色有些不对劲。

“别看了,没下毒,加的蜂蜜。”

我双手碰杯轻轻地吹散升腾的热气,想要吹凉一点再喝。

他直接一饮而尽,喝完擦了擦嘴说:“不烫,温热的。”

“再来点?”说完把他的那碗也推到我跟前“没吃过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可是你让我吃的。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我说。

“不化妆也挺好看的嘛,干嘛非得往脸上擦点粉。”

“你又不懂。”嘴里嚼着面,我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整的我天天都要洗外套烦死了。”他突然来一句让我不明所以的话。

放下碗筷我脱下那件黑色的西服外套,肩膀处确实有些粉底留下的白色。左右两边都有,鬼知道有多少个女人躺在他怀里。

“你每天都去喝酒?”

“赚钱么,不寒颤。”

“赚钱?所以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在还在上学的年龄却需要自己赚钱,家庭条件不乐观?

他掏出烟夹在手指间“问这么清楚干嘛?看上我了?”

我细细端详着他的脸,纹理清晰可见,在灯光下有种尘土感。

他接着说:“不怎么体面的工作,怎么还不走?真不知道是谁教你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的,要是我突然兽性大发你该怎么办?”

“你不会的。”我笃定的说,细究起来也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他一脸邪笑的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向我贴近,直视我的眼睛,见我没反应他又突地坐回去。

“没反应啊,我演技这么差吗?你为什么认为我不会。”他继续磨咬着烟身的过滤嘴。

“感觉你不会是。”

“难道你不知道感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反驳他。

“那你今天的感觉可靠了一回。”说罢,他端起两只都是我吃空的碗。

洗碗的途中他说:“要是你哥知道你独自来找我,他会把你揍一顿。”

“为什么?不是应该怕我受欺负揍你吗?”

他摆摆手上的水珠转过身,嘴上依然含着那支被咬烂的烟说:“你哥打不过我。”

好吧,我是真没想到理由是这个。

“要洗个热水澡吗?”他问。

也许有这个必要,晚间的风吹的我手脚冰凉。

不一会儿他跑下楼递给我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并特意说道:“毛巾是新的,已经洗过了。”

咚咚—“脏衣服放衣篓里。”

“知道了”我扯着嗓子尽可能大声地回应。

浴室白色方格的瓷砖回荡着我的声音,我也许真的不太正常了。

看着镜子里胸前印着字母的香芋紫卫衣,袖口的一半都是空荡。牛仔裤也被踩在脚底长出一大截,走起路来有些别扭,于是我把裤脚向上挽了三层,才显得不那么不合身。

长发滴湿了帽兜,洗漱台上放着吹风。

他抱着衣服从我身后走过进了浴室。

吹风的声音掩住水流的哗哗。

“你不吹吗?”看着他似干非干的头发。

“不用,我习惯自然干。”他说着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要喝吗?”

“可以。”虽说我没有喝酒的习惯,最多也只是逢年过节时尝尝,可是此刻我不想拒绝他,那样会显得他很孤单吧。

现在已经听不到蝉鸣了,有的只是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摩挲声。

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企图打破这安静无人开口的氛围。

望着脚上的粉色小熊拖鞋我问他:“你也会穿粉色的拖鞋?”

他头也没回,步子走的很散,很小。“没有,说过了,我知道你会来给你准备的。”

我想问为什么,但是我怕他会再次来上一句你猜,这时我才知道这个词倒是真挺恼人。

“为什么要出来逛逛?”

“那不然呢?你睡你哥房间?我跟你说他房间可臭了。”说完他扭过头,我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能大概看到个轮廓,以及认识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我。

接着他又说:“我不可能睡他的房间,我也不可能睡沙发,还有一点。”

“什么?”

“我可不想让你哥看见就咱俩在家里。”

“你不是说我哥打不过你吗?”

“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不过万一他觉得这份友情变质就不好了。”他打开拉环把啤酒给我。

瓶身比我的体温更低,我感受到了什么,所以我试着用双手把它暖热。

我也尽可能的不让这气氛冷淡下来,“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高三毕业的暑假我在西街口的一家面包店兼职,他推开了店门问还需不需要人,那家店规模也不大,有我就已经够了。所以店长拒绝了他,走的时候我给送了他两袋面包,就这样认识了。”

“所以你们只认识了一年多不到两年?”

他径直走向路边的长椅然后坐下继续说道:“时间从来不能证明友谊的深浅,而且不是一年是三年多。”

每次和杨澈在网上聊天时他从没提及过这些,伪装坚强果然是男人惯用的手段。

我开始好奇那后来的故事。

“然后呢?”我问他。

“然后他在面包店旁边的理发店洗头,洗一次头给他五块,大概是这样子。那时的我总觉得世界太俗,我想要避开。但是那不可能,既然生活在世俗中是免不了俗的,所以我选择拿他作为我和外界沟通的工具,他也坦然地答应。”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过很多次我都忽略了,从未见他在我眼前用过手机,就连今天晚上出租车费都是他用零散的纸币付的。

那次用来放歌的手机在杨澈上楼时也带走了。

这个时代会有人离得开这东西?只会给自己增添更多的不方便,我有些不能理解。

“为什么?”

“我不想听到来电话或者消息的铃声,里面会传来不好的消息。但是时代又是这样,所以你哥特意备了两台手机,多的一台偶尔让我听听歌。”

“所以你和野人一样,都不会用手机。”我忍不住的嬉笑,试图捉弄他。

他只是仰起头一口喝净啤酒淡淡地说:“兼职过后我就给丢了,因为有你哥在,所以我用不着那东西了。”

“介意吗?”

我摇摇头,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也只是明亮了片刻再次陷入寂寥的黑。

“你俩的家境都不错?,看穿着也差不到哪儿去。”

“嗯......应该还算可以吧。”

“我想需要给你一个参照物你才能更深刻的理解,你一个月生活费有多少?”他说。

我仔细想了想说:“我爸会给我三千,我妈也会给我三千。”

“这样的家庭需要你哥出来兼职?我问过两次他闭口不谈,相处这么久我也知道你哥有些想要证明自己,可是前人走过的路不是他小跑几步就能追上的。”

该说些什么呢?我总感觉那话里有些怪罪,让我无法给出下文。

“你呢?又是为什么出来?和我哥的境遇一样?”

他没回答我,早已燃净的烟头被塞进啤酒罐中。

待到起身,我才发觉大腿已经有些麻木,不知道坐了多久。

没再像来时那样留意我,我想这大概是他正常的步频。伸出放在卫衣兜已经热的发汗的双手,一路小跑的尽可能不被甩的很远。

路灯早已熄灭,路边的早餐店没有传出香味,大叔和阿姨们在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

人行道上能听到扫帚挥扫枯枝落叶的声响,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凌晨的街景,来自于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食品铺的叫卖,没有服装店喊着打折促销,没有许许多多的人脚步踏在同一块土地的共振。有的只是和风吹落叶一样的静悄。

我好奇的看着这不曾见过的样子,努力追赶的他也停在了不远处,我不必费心继续追逐。

此情此景,什么样的文字组合在一起才能表达我的感受。我清楚地感觉了自己匮乏知识的大脑这一刻派不上用场。

对了,他在干嘛?环卫的阿姨取出垃圾桶的内胆,搜索着里面的矿泉水瓶。宋丰涵站在一旁兜着装瓶的袋子,一直到实在没什么,才把袋子放上阿姨的小车。

这次我没跟在身后,他也没有走的很快。

“你知道要拾捡多少个瓶子才能得到六千吗?”他的声音很轻,一如既往。

他继续说道:“大概得六千斤。”随后又打量了一下我,“差不多是七八十个你。”

路好长,我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完我的一生。后来我告诉了他我一个人在夜里醒来的感受。

“茫然无助?空虚寂寞?”他说。

可能是突然离开了父母的身边,暂时没有依靠的东西才会这样。

人生来便是孤立的个体,所以大家需要安全感选择依附于某个东西,有信仰、金钱、权利、名望、感情。用这些东西装饰自己,从而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单。

许许多多的人聚在一起,社会就此而生,于是一根根丝线盘根错节,把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牵连起来。

大家都想展现自己的价值来证明自己,借此吸引他人来到身边,实际只是他自己需要有人在身边。

任何时代的人生活都需要物质基础,我想衣食住行你都不需要考虑。那么可供你依附的选择就更少了。

想要证明自己所以离开了父母,当然我说的不止是行为,心里大概也是这样想的。脱离名为父母的枝干,选择缠绕另一根陌生未知的枝干。

“这证明了什么?”

我说:“不知道。”

他徐徐吐出一阵烟,然后看向我笑着说:“证明我们都是葡萄。”

“那我一定是很甜的那串葡萄。”我也笑了,因为这无厘头的答案。

“嗯哼,我也觉得会是。”

“那你呢?”我问。

他加快脚步伸了个懒腰。

“我的那串已经被小鸟吃光咯,装在小鸟的胃里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