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负荆请罪讲学东宫

下朝后,紫禁城文渊阁。

高拱正危襟正坐于值房书案后,翻看着手中的题本;吏部尚书管兵部事杨博立于高拱书案前;而次辅张居正则跪地于书案旁。

高拱手中的题本是漕运都御史王宗沐上的,题本全文是:造船积弊,请令差委主事,不必注选听工部,于各司择有才望练达者,任之三年而后代。革去原委指挥千百户,特选经历、县丞四员,于淮安府卫山阳等县,各带衔专管造船,亦以三年考满,核其功罪。至于买木,宜赴湖广布政司,责成粮储道亲买,务得材实。则诸弊悉除而船可任载。户部部议的结果是:造船采木事,宜从之;至于差委主事,需商吏部、工部酌办;革原委指挥千百户需商兵部酌办。

高拱看完,将题本放于案上,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居正,半刻才开口言道:“余可以答应,与尔一同劝谏皇上,让东宫尽早讲学。”

张居正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高拱,为东宫讲学之事,自己苦心谋划,却落得个完败的结局;本以为以高拱的脾气和霸道,此次定是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他这才不顾脸面,于内阁中,向高拱跪地求饶。不曾想,高拱竟说要答应同自己一起推动东宫讲学的话来。

“不过,尔得为余办妥三件事!”高拱说着,冲张居正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还请元辅示下!”张居正回道。

“其一,高仪高子象回朝后,一直以礼部尚书之职屈就于翰林院,余要汝同余一道,上奏皇帝,荐子象入阁。其二,东宫讲学官的名额,须得余拟就,当然,汝也可以推荐自己的人手,不过得需余首肯。”说完前两件事后,高拱并没有急着说第三件事,而是静静地看着张居正等待他的答复。

高拱说的每一件对于张居正来说都是苦事。第一件,原礼部尚书潘晟是张居正的好友,现在已经被皇帝责令自行乞恩致仕了,那高仪身上本就挂着礼部尚书的头衔,只不过回朝后,礼部尚书的实差被潘晟给占着,所以高仪就只好挂礼部尚书衔去翰林院了,现在潘晟就要走了,如果这个时候向皇帝推荐高仪以礼部尚书衔入阁,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张居正手中仅有的礼、工两部再拿去一部啊。到时候,张居正虽名为内阁次辅,实则只是工部尚书罢了。

第二件,张居正在隆庆潜邸的时候,就是太子朱翊钧的侍讲官,并借此一直对太子灌输着自己的影响;如果东宫讲学名额让高拱拿了去,那他势必也会安排自己的人手,对太子灌输他的思想,就如同他曾经对隆庆皇帝做的那样,那么日后太子登基,便不会万事只听张居正的摆布了。

“愿秉元辅钧旨!”张居正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留在内阁,不能让高拱将自己从内阁给赶了出去,哪怕只实管一部,只要能留在内阁,自己就还有机会;至于东宫讲学官,太子现在还小,之前自己已经利用在裕王府的机会,给太子的脑海里,深深打上了自己的思想烙印,只有自己尽快将高拱驱逐,想必是不打紧的。张居正如是想。

“好,起身吧。”高拱说着,便将王宗沐的题本交给了张居正:“漕运都御史王宗沐嫌工部在造海船之事上,碍手碍脚。汝去和工部尚书朱衡商议一下,将此事办妥吧。”

“是!但凭元辅吩咐!”张居正接过题本,便转身离开。

一出高拱值房门,张居正便感受到了内阁院中,那来来回回的轮值翰林和中书舍人对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有眼含嘲讽地,也有暼一眼自己便快步跑开同时捂着嘴偷偷笑的。

张居正微微回头暼了一眼身后高拱的值房,眼角流露出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恨意,随后便低着头,疾步匆匆地向着内阁院外走去。

“叔大此次甚为过分,元辅还能宽宥,当真是宰相胸襟啊!”杨博看着门外张居正远去的背影,转头对着高拱恭维道。

“诶~”高拱笑着摆了摆手:“白圭这么干也不是全然都为了他自己。世人皆道我高拱心胸狭隘,殊不知我高拱眼里只是容不得那些嘴上满口仁义道德而私下里蝇营狗苟地无耻小人;如白圭这般,肯实心任事又心怀天下者,纵然耍些鬼蜮伎俩,余也不是不能容之的。”

高拱能容忍手底下的人有些小心思,耍些小手段,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兵不可能是个好兵嘛!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权谋政斗不能有碍国事!这是高拱的底线。

此次他肯帮张居正一起推动东宫讲学便是此理。虽然,作为隆庆皇帝的老师,高拱清楚的知道,皇帝一直都有立宗室嗣位的念头,尤其是这次太子的生母李贵妃还触怒龙颜,但是那份自己拟白票的礼部题请东宫讲学的题本,皇帝到底是留了中,而没有直接下部,这说明皇帝心里还是犹豫的,只要皇帝没想易储,那太子的储位暂时便不可动摇,即如此,卖个顺水人情给张居正,高拱何乐而不为?而且东宫出阁,久不读书,这是个敏感的信号,若引得朝堂人心浮动,便是与国无益了。

是以,在高拱和张居正的联手推动下。

隆庆六年三月十四日,司礼监传谕内阁拟旨,敕书吏部:礼部尚书衔兼翰林院学士、掌国子监事高仪,实授礼部尚书职。

隆庆六年三月十六日,司礼监传谕内阁拟旨,制书吏部、兵部、户部、工部和五军都督府:漕运都御史王宗沐专委造船事,中枢各部及五府不得干预,地方有司及各卫所,悉听调度,有碍节制者,必严惩之。

隆庆六年三月十七日,新任礼部尚书高仪上奏言:请依制,遴选翰林讲学东宫,以安天下心。六科给事中及十三道御史多附议。帝乃许之。

隆庆六年三月十八日,司礼监传谕内阁拟旨,敕书吏部:“着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四维,以原衔协理詹事府事;升国子监司业余有丁为司经局洗马;翰林院编修陈栋为右春坊右赞善。

隆庆六年三月十九日,司礼监传谕内阁拟旨,制书礼部、翰林院:以东宫出阁讲学事,着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仪;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协理詹事府事张四维;司经局洗马、翰林院修撰余有丁;右春坊右赞善、翰林院编修陈栋;充侍班官。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马自强、陶大临;翰林院编修陈经邦、何洛文;检讨沈鲤、张秩;充讲读官。检讨沉渊、许国;充校书官。制敕房中书舍人马继文,大理寺左寺正徐继申;充侍书官。大学士高拱、张居正提调各官讲读。

隆庆六年四月初,高仪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正式入阁。

重华宫重华殿。

朱翊钧还是头戴善翼冠,身穿赤色金织蟠龙服,立于明间右侧。

而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锦鸡补子团领衫,腰系花犀玉带的高仪带着朱翊钧的老师们立于重华殿明间左侧。

朱翊钧撩袍跪地,给自己的老师们恭敬地磕了四个头。

而高仪、张四维等,先是正面受了两礼,随后又侧过身受了两个“半礼”

至此,师徒名份算是正式确定。

高仪上前扶起朱翊钧,然后请朱翊钧于明间宝座上就坐。然后高仪再带着朱翊钧的老师们在月台前跪地给朱翊钧磕头。

刚刚朱翊钧给老师们磕头是师生礼,现在老师们给朱翊钧磕头则是君臣礼了。

“先生们请起!”朱翊钧道。

“谢殿下!”

高仪等人站起身,在重华殿中分左右两班站下。

虽说都是朱翊钧的老师,可是老师和老师之间,身份也是不一样的。

高仪、张四维、余有丁和陈栋四个,任职是东宫侍班官,换成后世学校里的称呼,就是朱翊钧的正副班主任和正副辅导员,所以他们四个站在重华殿左边。他们也不用给朱翊钧讲课,他们负责给朱翊钧排课,还有敲定讲课的内容,然后每天轮流来一个人,监督讲读官、校书官和侍书官干活就行了。

站在西边的马自强、陶大临、陈经邦、何洛文、沈鲤和张秩任职东宫讲读官,他们则是朱翊钧的语文老师了。

讲读官身后的沉渊、许国,任职东宫校书官,他们是负责教朱翊钧写毛笔字的老师。

侍书官、大理寺左寺正徐继申是朱翊钧的法学老师,负责教授朱翊钧大明的法学知识。

而侍书官、制敕房中书舍人马继文在朱翊钧的老师队伍里官阶最低,才七品,但是他其实是最重要的,他是朱翊钧的“帝王专业课”老师,负责教授朱翊钧大明各类圣旨的行文方法和用途,已经大明朝臣各类奏疏的格式和用途,向朱翊钧介绍大明的政务流程,介绍大明各部门的职司乃至大明各地方的风土人情,算是朱翊钧的实务或者实习老师。

至于奉旨提调各官讲读的高拱和张居正,那自然就是朱翊钧的校长和教导主任了。

高拱和张居正也不用每天都到重华宫给朱翊钧讲课,他们只需要听取东宫侍班官的工作汇报,然后管理东宫的讲学官就可以了。

其实今天重华殿内,除了讲学东宫的侍班官、讲读官、校书官和侍书官外,还有一人,便是府军前卫掌卫事指挥使余荫,依制,他除了负责辅佐太子统帅幼军外,还负责教授太子骑射和军旅之道,所以也算朱翊钧的老师之一,只不过之前朝廷一直没定下东宫讲学之事,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上任。

礼节毕,高仪便出列,手持启本,面北对着宝座上的朱翊钧道:“臣启殿下,经臣等侍班官、讲读官、校书官和侍书官商拟,并报元辅、左揆(次辅)审阅,定殿下讲读章程,今呈与殿下!”

站在朱翊钧身侧的客用赶紧走下月台,接过启本,然后再走回月台,交给朱翊钧。

朱翊钧一边翻看着启本,高仪一边在月台下禀道:“议定章程有三,其一,为讲读仪;定曰:每日殿下入宫请安毕,东宫诸侍读官和余指挥使早朝面君后。殿下于重华殿升座,内侍搬书案进殿,然后侍卫、侍仪、执事等官退出殿外,惟轮值侍班侍读讲官入殿,对殿下行叩头礼。礼毕,轮值侍班侍读讲官分班东西站立,由内侍入殿,为殿下展书。至此,仪毕。”

“其二,为七曜日(一周)课程,定曰:月曜日(周一)已时(上午9点至中午11点),先讲读四书,由讲读官陈编修领诵,讲读官马学士为殿下讲解!”

“是!”马自强和陈经邦出列应道。

“火曜日(周二)已时,讲读经书,由讲读官何编修领诵,陶学士为殿下讲解。”

“是!”陶大临和何洛文出列应道。

“水曜日(周三)已时,讲读史书,由讲读官张检讨为殿下讲史,沈检讨为殿下解惑。”

“是!”沈鲤和张秩出列应道。

“木曜日(周四)已时,练习行文和书法,由马中书教授殿下行文,沉检讨教授殿下书法,许检讨为殿下纠错(批改)”

“是!”马继文、沉渊和许国出列应道。

“金曜日(周五)已时,由徐寺正为殿下讲法。”

“是!”徐继申出列应道。

“土曜日(周六),由轮值侍班官考校殿下前五日所学,朔月由臣与余洗马当值。”

“是!”余有丁出列应道。

“望月由张侍郎和陈赞善当值。”

“是!”张四维和陈栋出列应道。

“月曜日(周一)至金曜日(周五)午膳后,歇息至未时四刻(下午2点),其后练习骑射,由余指挥使教授,土曜日(周六)午后,亦由余指挥使自行考校。”

“是!”余荫也出列应道。

“日曜日(周日)休沐。其三,凡逢朔望节假、大风雪雨及隆寒盛暑,暂停讲学。”

高仪重新面北,对着朱翊钧作揖行礼,示意讲完了。

朱翊钧点点头,这份课程表安排的可谓十分充实,但朱翊钧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要知道,前世除了上午要上课,下午要上课,晚上还得自习呢!读高中那会儿,甚至寒暑假也得上补习班、培训班。

“孤知晓了。”朱翊钧合上启本,起身执弟子礼道:“诸位先生辛苦,日后便有劳诸位先生了!”

“臣等惶恐!”

高仪等立马跪下回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