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昔日奇才旧时风华

“驾~驾~”

北京城东北角的北居贤坊,东直门北街东侧,北京内城北城墙与东城墙的夹角处,有一片清澈的小湖泊,湖的四周坐落着各种马场、校场和营房,马场、校场和营房的外围立有木珊寨墙,寨墙四角设有瞭望台,寨墙西侧,正对东直门北街开有辕门,辕门前有拒马和鹿砦。

这里便是明朝府军前卫的大营,府军前卫编制一万人,除了在重华宫轮值的四百人和驻守东安门的一千六百人外,其余大部分人马均驻扎于此处大营。

朱翊钧头戴黑色顶笠,身着墨绿色曳撒,骑在一匹纯黑色骏马在大营中的某处马场中驰骋。朱翊钧左手伸直持弓,右手搭箭,左眼顺着箭杆瞄着箭靶,右眼紧闭,调整呼吸,一边任由身体在马匹上颠簸,一边耐心寻找着箭矢上下起伏的规律。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练习,朱翊钧在余荫的指导下,逐渐掌握了握弓、搭箭姿势、骑术、固定靶等技能;进入了骑射的练习。

瞅准机会,朱翊钧右手果断松开弓弦和箭矢。

“咻~”

伴随着呼啸的声音,箭矢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牢牢的钉在了五十步外箭靶的边缘。

“嘶~”

黑马前脚腾空而起,立于马场之上,而朱翊钧右手勒紧马缰,两腿紧夹马肚,坐于马背上。

“殿下太棒了!射中了!”

马场外,骆思恭的每次捧场都是那么的及时和恰到好处。

而李如松则鄙视地看了一眼马场,嘴里念道:“五十步的靶子,射了一天,七十八箭就中了这一箭,还没中靶心,吹捧个什么劲?”

此时李如松的旁边,一名脸庞与李如松颇为相似,个头却仅到李如松肩膀,头戴水磨铁盔,身穿红袢袄,外套青绵布火漆丁钉齐腰甲的男孩,偷偷用手扯了扯李如松的衣袖:“大兄!你怎么在京中还是这么心直口快?好歹给殿下留点面子呀!你这么说,让殿下听到了多不好,这岂不是枉费了父亲到处托人寻关系把我们送进幼军营的苦心?”

“你懂什么?!”李如松白了一眼旁边的男孩:“你们现在如此地吹捧才是害了他,就这种烂到了姥姥都不想认的二把刀水平,以后上了战场,除了当敌人的活靶子,能有还手和活命的机会?”

男孩抬头看着李如松,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殿下是太子,以后是要当皇上的,怎么可能会上战场啊?”

这个男孩叫李如桢,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三子,李如松的弟弟,今年十五岁,比李如松小五岁,比朱翊钧大五岁;与李如松的生性桀骜不驯不同,李如桢的性格更彰显出与年龄不大相符的小心谨慎,思虑也更加周祥,是以李如桢虽比李如松小,但性格却更像是个哥哥。

朱翊钧又策马在马场上跑了两圈,这才来到马场边停下,用手爱惜得撸了撸黑马的脖子,这可是自己从御马监挑了整整一天才选中的马,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乌云”。

半响后,朱翊钧才恋恋不舍地跳下马来,让边上的卫士将自己的爱马牵走。

“余师傅,孤今日骑得如何?”朱翊钧一脸兴奋地的向着余荫问道。自己前世一直都有一个梦想,便是去内蒙骑一次马,可惜,由于学习和工作的关系,一直未能实现,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有一日能像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将军一样,策马驰骋和骑射,内心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这……”余荫口中支支吾吾着,心中暗想,这教导太子练习骑射,当真是一件苦差,自己又不能实话实说,那样难免会打击了太子的积极性,可这么多同袍在边上,自己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琢磨老半天后,余荫才回道:“殿下骑射……,殿下骑射虽已大有长进,只不过……,和我明军将士的要求比起来,还是稍显不足,还需勤加练习才是。”

“哦。”朱翊钧内心的失落溢于言表,余荫这话虽然说的很委婉,可那意思,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是不合格呀!

“谨遵师傅教诲!”朱翊钧说道,那状态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

“殿下也不必灰心,短短月余时间,殿下能有如此进益,已远超旁人多矣,假以时日,定然不会逊色于军中任何一名将士!”余荫赶紧宽慰道。

“我看着悬!”李如松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朱翊钧手指着李如松怒道:“滚!从老子眼前消失,老子不想再看到你!”

“殿下,这可是您说的?可得算数啊!”李如松一副如蒙大赦般地叫道。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天天搁重华宫外和一群大头兵一起站岗,早就觉得够丢人了。

“那么,请恕臣告辞!”李如松说完,掉头便想跑。

“站住!”朱翊钧叫道,然后娃娃脸上挂着厚颜无耻的笑容:“方才乃戏言,不作数!嘻嘻!”

“哎!”李如松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看着朱翊钧:“殿下!俗话说得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抱歉!孤非大丈夫,乃孩童也!”朱翊钧佯装天真的对着李如松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如松嘴角微微抽搐,尼玛!这也太无赖了吧!

时近傍晚,朱翊钧带着客用、骆思恭、李如松和李如桢,一行五人辞别余荫,离开府军前卫大营,朝皇城而去。

自打来到朱翊钧来到明朝后,一直被困于紫禁城和皇城之内,并没有机会到这繁华的北京城中逛一逛,所以,这次难得的出宫机会,朱翊钧并没有选择乘坐金辂或者肩與,而是选择了步行。

“卖包子嘞!天津滴狗不理包子!正宗!又大又香又可口!”

“这位客官来看一看,瞧一瞧嘞!咱这糖葫芦,串儿大,够甜!”

出府军前卫大营的辕门便是东直门北街;沿着东直门北街向南,走出街口,便是东西向的东直门大街,这是紫禁城以东比较热闹的街道之一。

一路上,朱翊钧都不停的在各个小摊和商铺间穿梭,宛如一个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孩子。这也不能怪,前世一直没有机会去北京看看,所以,对于北京城的一切,朱翊钧都满怀着孩童最纯真的好奇,都想要看一看。

就这样,一行五人由东向西,一路东逛西瞧,慢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两个街口。

就在朱翊钧一行人准备折道向南,由安定门大街去往东安门时,忽然!

“麻烦让让!”

“官府贴告示了,快去瞧瞧!”

原本街道上,和朱翊钧一样慢悠悠,怡然自得闲逛地人们,突然间,变得行色匆匆起来,他们纷纷跑到一座屋宇式大门东侧的耳墙前聚集起来。

“这都怎么了?突然就这么急匆匆地?”朱翊钧问道。

“殿下,这再往前走,便是顺天府的府衙了,这每日的傍晚,顺天府会将朝廷和北京城里的大事写成告示贴在府衙大门的东耳墙上,百姓们便会争先恐后得观之,因为,这是他们能够获知朝廷和京城重大消息的唯一方式。只不过,今日这人,似乎要比往常更多一些。”骆思恭对着朱翊钧解释道。

虽然骆思恭年龄和朱翊钧一般大,朱翊钧又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但朱翊钧作为储君,平日里被困于重重宫闱之中,轻易外出不得;所以对于这京城百姓的生活百态,骆思恭反倒是要比朱翊钧显得更加见识广了。

“那我们也去瞧瞧!”朱翊钧顿时来了兴趣,自己虽然身为太子,但每日里,不是讲读就是练习骑射,信息获取渠道极端匮乏,恐怕,还不如这北京城里的平头百姓。

“去了也看不到的。”李如松看着眼前这几个个头还没自己高的小屁孩,无语地说道:“你们好看看那,人挤人的,就你们这几个小挫把子,过去了,是能挤的过还是能够的着?”

“就算能挤的过,也不能过去!”客用立马挡在朱翊钧面前,恳切地对着朱翊钧说:“殿下金贵,那儿那么多人,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磕着了殿下可怎么整?!”

朱翊钧用手摸了摸客用的头,笑着说道:“还是客用关心孤。”

“客用你瞧不起谁呢?我和如松大哥在这,还能叫人欺负了殿下不成?”骆思恭不服气地冲着客用叫道。

“那可说不准儿!你和如松大哥是厉害,可那也只是和幼军营里头的娃娃兵比,真要和那群大人打起来,未必能护得了殿下!”客用回道。

“好你个客用!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我不揍你!”骆思恭说着便举着拳头,装出一幅要揍人的样子向客用跑去。

“殿下,救命!”客用则赶紧躲到朱翊钧的身后。

“别躲!”

“就不!”

两人隔着朱翊钧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好了好了,你俩能能别绕了,孤眼都快让你俩晃花了!”朱翊钧被夹在中间,只好无奈说道。

“其实要想知道这顺天府今日放出了什么消息,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就知道。”李如桢说道。

“哦?”

听闻此话,朱翊钧、骆思恭和客用纷纷扭头看向李如桢。

“吹牛了吧,如桢?你和如松大哥家在辽东,朝廷整编幼军才到京城来,这才两个月,我可是家就在京中,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骆思恭问道。

“你们还真别不信!”李如松开口道:“我这个兄弟,虽出身将门之后,却不喜军阵之事,唯好打听各类小道消息,在辽东的时候,爹常说他不像咱们李家人,是小娘背着爹生的野种!”

“啊?”

“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李如松这句话给逗乐了。

朱翊钧则看着李如桢嘴角上扬,这可是个当锦衣卫的大才呀!

对了!朱翊钧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世查过资料,这李如桢就是万历朝的特务头子之一,之所以他不如刘守有和骆思恭那么出名,是因为他执掌的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长达四十年!

资料里是这么写的:如桢,成梁第三子。由父荫为指挥使。屡加至右都督,并在锦衣。尝掌南镇抚司,提督西司房,列环卫者四十年。最后,军政拾遗,部议罢职,章久留不下。如桢虽将家子,然未历行阵,不知兵。及兄如柏革任,辽人谓李氏世镇辽东,边人惮服,非再用李氏不可,巡抚周永春以为言。而是时如柏兄弟独如桢在,兵部尚书黄嘉善遂徇其请,以如桢名上,帝即可之。时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也。

这可是历史上地地道道的万历近臣啊!

想到这里,朱翊钧看向李如桢的眼神不免更加地亲切起来。

李如桢脸一直红到脖子梗,和马猴屁股似的,冲着李如松叫唤道:“大兄!那是爹的玩笑话,岂能当真!”

“如桢方才言知道顺天府告示之事,不妨详细说说。”见李如桢尴尬,朱翊钧赶紧站出来替他转移话题。

“谢殿下!”李如桢感激的向着朱翊钧作了个揖,然后才说道:“近日,朝廷不是下令书给三法司,要重审胡公之案么?大理寺明日便要提审一名重要案犯!”

“是何案犯?能引得这京中百姓如此骚动?”朱翊钧指着顺天府前那越来越多的人群,好奇的问道。

“这名案犯就是胡公的幕僚,当年以一出嘲讽严嵩的戏剧在京城名声大噪的徐渭!”李如桢回道。

“徐渭?!”朱翊钧惊道。

这徐渭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奇人!是明代中期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其徐渭年二十时为诸生,但屡次参加乡试,均不得中。后担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幕僚,助其擒徐海、诱汪直。胡宗宪被下狱后,徐渭在忧惧发狂之下自杀九次却不死。后杀继妻以求下狱论死,却被囚七年。

徐渭多才多艺,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都独树一帜,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以花卉最为出色,开创了一代画风,对后世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等影响极大,有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的称誉;书法上善行草,兼工诗文,被誉为“有明一人”,“无之而不奇”;能操琴,谙音律;爱戏曲,所著《南词叙录》为中国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专著。有诗文集有《徐文长集》《徐文长佚稿》及杂剧《四声猿》《歌代啸》等传世。

更重要的是,徐渭在万历元年出狱后,经戚继光介绍,至辽东寻李成梁,教授其子李如松兵法!

想到这,朱翊钧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如松,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带他先见见自己这个未来的师傅?

心中打定主意,朱翊钧便看着眼前几人开口道:“这徐渭既是如此一位奇人,孤甚是好奇!不如,明日相约,一同前往大理寺听审,何为以为如何?”

“可!”骆思恭率先答道。

李如桢也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但是李如松……

只见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什么世间奇人,无非就是一些专门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你们自己去吧,我没兴趣,还不如在营房里睡觉。”

“不行!”朱翊钧果断说道,心中暗想,本就是带你去见见师傅的,你不去那怎么能行?

“可是殿下。”久未说话的客用此时开口了:“这大理寺审案,一般都在上午,而殿下上午要在重华殿讲读……”

“编个理由请个假呗!多简单的事儿!”朱翊钧回道,这种事儿,自己前世里常干。

“编个理由请个假?”客用懵逼了,这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请假还能编理由吗?

“哎呀!就说孤今日骑马,摔着了;或者偶感风寒!具体怎么说随便你,反正孤明日要出宫去大理寺听审!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朱翊钧便不再理会客用,径直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