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山,落云峰,师祖堂前。
周遭群山环峙,草木葱茏,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庭院间依旧古柏参天,蝉声高鸣。
李青云带着楚云白一路回到门中,沐浴焚香,换了一身正式些的绛色云纹法袍,这才负上了剑,来到此处。
他推开祠堂的大门,上头的一行行牌位静静地立着,透过袅袅香烟,仿佛化成一道道陌生的身影。
李青云望了眼烟雾缭绕中的诸多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
楚云白虽然年幼,望见这光景,心中也生出敬畏来,紧紧缀在李青云身后,只跟着行礼。
叩拜完毕,李青云的眸光沉沉下落,终于定格在最下方的那一排,此间只有孤零零一个,便是师父展廷初的牌位。
“大离观展廷初之位。”
这牌位红木为底,高约一尺,底成四方,上面的字迹如银钩铁划,笔笔犀利如剑,是师妹展眉当年亲手刻下的。
他略微有些恍惚,依稀记得这师妹天赋颇高,出身又好,作为掌门的独女,当初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可这十余画笔锋,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少年意气,那个名叫展眉的姑娘,也被一同埋在了这祠堂之下。
事过境迁,时移世易。
他十二岁跟着师傅上山,如今自己已然三十三岁。
二十一年了。
香烟逐渐扩散开来,仿佛缥缈的云雾,又像化开的水,一点点浸满整个房间。
李青云眸光微眯,漫无目的地去瞧,却仿佛在这烟气中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容。
那个夜晚,师父身死的消息传来,大离山也几乎被魔修攻破。
一众长老们倚仗着『鴃火分光大阵』苦苦支撑,其他门派的援助却迟迟没有到来。
后来,天上飘来一团滚滚黑云,压在天顶,层层叠叠,状似覆瓦密鳞,间中出现点点雷芒。
李青云甚至怀疑,那就是一条黑龙。
不消一会,那团黑云里便落下一道金灿灿、明煌煌的电光来,直挺挺劈落在大阵之上。
这道金雷并不十分粗壮,可就在它落下的瞬间,便化成无数盘区飞舞的电蛇,教那筑基大阵倏忽破碎。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山谷,天崩地裂的晃动感撼动脚下的大地,当李青云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大半个大离山已然消失不见。
只一击,便打穿了护佑门派千年的筑基大阵,甚至削去了大半峰头峦岳。
李青云放眼望去,满地尽是焦黑腥臭的尸身,无论修为高低、年龄大小,全部都烧成了焦炭,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这时,天空中下起了雨,模糊了天与地的界线,冰冷冷地打在脸上、身上,水与血混在一起,浸湿了衣袍,仿佛再也洗不掉了。
大离观的制式道袍本是赤红色,可从那天以后,活下来的人便仿佛有了某种默契,再也没人主动去穿红色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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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山崖绝壁,幽谷深壑,静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无。
另一名李青云端坐在山崖之上,浑身沐着天光,沉心入定修行。
三年前,他击杀白水真猿,得了一块古镜寻荒的碎片,从此便获得了“身外化身”之能。
在与玉虚子的死决中,他死中求生,全身潜力都被激发,也是依靠“身外化身”催动符箓,一举击杀了这位白云观的宿敌。
这三年间,他一边沉心修行增长修为,一边研究着化身之法,如今终于初窥门径。
这具化身本质上只是虚影,能够继承他三分之一的修为,大抵相当于一名胎息中期的修士。
同时,这化身没有独立的意识,本质上还是在一心二用。
他耗费了许多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这种异样感。
他现在不敢拿这具分身对敌,只因不知分身损毁后是否会反噬自身。
经过摸索,他发现目前这具分身最大的用处还是修行。
分身也有灵根和气海,虽然不能如本体一样获取全部的天地灵气,也只有三分之一左右。
往好处想,便相当于加快了三分之一的修行速度。
他闭目存神,正在凝心修行,
忽然间,狂风席卷,天地变色。
李青云蓦地睁开双眼,眉峰微扬,望向天边。
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已被重重叠叠的青色云气笼盖,纷纷化成车马旌旗的模样。
李青云的心中顿时升起明悟:“是那儒修。”
这三年间,虞安南都老老实实蹲在折桂书院,自己才结束闭关,他便闻着味儿来了。
心中不由泛起一丝不快。
“这修儒的难道都属狗。”
李青云站起身来,正欲将这具分身解散,却见那层层叠叠的云团忽地在半空中顿住。
这书生模样的修士立在云间,还是那副俊朗儒雅的模样,哈哈一笑,声动四野,拱手道:
“恭喜李观主修为精进。”
电光火石间,李青云也已解散了分身,两股神念在师祖堂中汇成一处。
他大步踏出门来,御风而行,升到半空,与这儒生对峙起来。
“虞道友,这番来访,敢问何意?”
他不是君子境巅峰的虞安南对手,但大离山有护山大阵加持,自己又是一观之主,自然不能露怯。
此时,『鴃火分光大阵』也感受到了这股澎湃的气息,如蛋壳般罩住整个山门,隐隐泛出烈烈红芒来。
虞安南拱手见了礼,敛了几分狂意,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样子,笑道:
“我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教化道友入我门下。”
李青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轻轻哼了一声,也不接话。
虞安南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把弄着手中折扇,继续道:“道友闭关三年,自然是两耳不闻天下事,可我日日夜夜关心这青洛的时局变化。一听到消息,便想起了道友。”
李青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顺势问道:“不知道友得了什么消息?”
虞安南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白云观的祟阳子回来了。听说道友三年前斩了他的嫡传玉虚子,这事情又该如何了结呢?”
这话一字一顿传到李青云耳朵里,却在他心中激起了叠浪千重。
“祟阳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