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祟阳子回来了。”
李青云在心中默默咀嚼这句话,双眼微眯,渐渐透出寒意来。
此时,再仰头去看,已然风定云歇,晴空万里之上,哪有虞安南的踪影。
‘莫非他就是为了递这句话。’
李青云思忖着,倘若祟阳子回来了,以这老道的脾性,早该闯上山门来兴师问罪了。
他调转方向,缓步踱到正南,站定身子,极目远眺。
隐约可见,白云深处冒出一座极高的山来,山间亭台楼榭,延绵不绝,一副仙家气派。
“白云观。”
三年来,祟阳子失踪,玉虚子被杀,这位咄咄逼人的邻居显得过于沉寂,以致李青云有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思虑了片刻,李青云像个饱经沧桑的学究先生,徐徐从山道上踱下。
如何能够求得生机,保全道统?
‘主动上白云观?那祟阳子是炼气后期修士,翻手之间便能将我打杀,届时大离观也难存续。’
‘家中这筑基大阵曾在魔灾中损毁,或许可以寻求修复之法。’
他心中念头不断闪动,渐渐地,诸多杂念如退潮般落下,只剩一个念头停在心间:白家。
玉虚子算计自己,与自己争斗被杀之事,只有白家的白续愁旁观。
白家是否告知祟阳子,白家的态度又如何,自己需早早弄清。
这事一直如刺一般扎在他心中,自己独力斩杀妖猿,白家落了自己人情,可如今自己却好似落了把柄在人手中。
思及此处,他心中隐隐有了些明悟:‘修为的差距带来的不只是实力的差距,更是视野和信息的差距。’
这时,一道白色身影踏空而来,落在山间。
李青云身子下意识紧绷,可他定睛去看,神色又放松下来。
是师弟沈宁萧。
这三年间,这位师弟也勤勉了不少,渐渐将门中杂务交给陈怀钦打理,如今也是炼气四层修为。
他资质好些,这两年内兴许能突破炼气五层。
沈宁萧拱手道:“掌门师兄。”
李青云压下心思,状似随意道:“师弟,那白云观近日如何?”
沈宁萧挑了挑眉,沉声道:“不知何故,白云观近日已将山门闭锁。”
“闭锁山门。”这话明显出乎李青云的意料,既然祟阳子回来了,为何要闭锁山门?
李青云于是点点头,摸着下巴道:“听闻祟阳子已归来。”
方才沈宁萧也看到了那漫天的青色云气,随即会意,疑道:“是那儒生说的?”
“没错。”
李青云旋即闭着眼睛思考了一阵,吩咐道:“师弟,我准备上白家一趟。门中诸事都交给你。”
“是。”沈宁萧恭声应了。
李青云顿了顿,又道:“我刚收了个徒弟,叫楚云白,你便先安排她修炼吧。”
他正欲走开,便听沈宁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寸的灵根,恐怕不是池中之物。”
听到这话,李青云蹲下脚步,脸上浮现一抹异样。
时间往前推移,他并不是这大离观的大师兄。
大师兄另有其人,展姓,名世阳,灵根也有一尺长短,是整个雾隐原名副其实的天纵之才。
师父死后,这位师兄也远走他方,渐无踪迹了。
他那时便是炼气巅峰的修为,如今或许已然在筹谋筑基了。
他若不走,观中又怎会如此困难?
可终归是人各有志罢了。
“哎。”
李青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脚下轻轻一蹬,踏入了青云之上。
-----------------
大离观,落云峰。
暮烟四起,暝色苍茫,月亮缓缓爬上大离山,清光四射,鉴人眉发。
王漱冥穿着一袭玄色短打劲装,拭去额头浸下的汗珠,大步踏过山门。
三年前他拜在展眉门下,资质也不错,灵根有八寸上下,如今已然入道,有胎息一层修为。
他提了提手中的竹笼,将它别在腰间,然后摸进了落云峰内。
落云峰虽是掌门居所,但也在周遭的竹林中立了些独门独院的房舍,以供掌门亲传弟子起居使用。
只因李青云此前从未收徒,因此闲置。
“步入胎息境,寿数一百余载,身轻目明,筋骨强健,百病不侵,寒暑不入。”
此时明月如昼,胎息修士的眼力也好,王漱冥举目去往,见左手边一间竹篱茅舍打扫的窗明几净,门边还摆着一桶清水。
他面上展露喜色,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咚咚咚。”
屋内果然传出声音:“是谁?”
听到这话,王漱冥身子骤然紧绷,脸上也浮现出郑重之色来,尽力压低嗓音,唤道:“云白师妹。”
“咯吱—”
木门开合的声音格外酸长,在渐渐扩大的门缝中,少女清丽的身形浮现在面前。
楚云白生的白皙英挺,一副聪明机灵的模样,惹得各位师叔十分喜爱。
那双晶莹莹的眸子仿佛会说话,直勾勾落在他脸上:“师兄,有什么事吗?”
王漱冥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脸便不由自主红了,涩声道:
“师,师妹…”
楚云白心中愈发奇怪,见他一脸风尘仆仆,便问道:“嗯?师兄,你可是饿了?”
王漱冥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心中早乱成一团,信口应道:“有点。”
“那你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院子里正摆着一张石桌,两把石凳,俱已有些斑驳,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楚云白指了指左边的凳子,招呼道:“师兄,请坐。”
“好,好。”王漱冥此时仿佛变成了一具木偶,身子往下一沉,双手放在膝上,在石凳上坐定。
过了一小会儿,楚云白从屋内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两碗醋汤面,一碟子泡菜。
王漱冥一动不动盯着那腾着热气的面碗,肚子恰好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来。
少年的脸唰一下红了,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却惹得少女“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楚云白把面推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轻笑道:“师兄,趁热吃吧。”
“好。”王漱冥愣了愣,这才注意到楚云白没有拿筷子。
“师兄,我忘啦,你等下。”
说罢,裙裾飘舞,化成一团白云,风一般消失在面前。
王漱冥这才从恍然若失的状态回脱出,把腰上的竹笼一解,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只见笼子里关着一只通体碧绿的虫子,身子细如麻杆,尾部比身体稍宽,显得不太协调。
最奇异之处在于,虫子的尾部正不断发出青绿色的光芒来,在茭白的月色中,恍如一颗遗落在人间的星辰。
这时,楚云白握着筷子屋内走出,立即便被这虫子吸引,好奇道:“师兄,这是什么?”
王漱冥拍了拍笼子,笑道:“这是莹蝗!”
他顿了顿,忙补充道:“我专门为你抓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把手臂缩了缩,那里有一道三寸上下的伤口,是抓虫子时被岩壁划的。
倘若父亲王知景知晓,一定会责骂他不务正业。
“师兄,我很喜欢。”楚云白说着,将筷子放在他面上,双手托着腮,认认真真看起这莹蝗来。
王漱冥拿起筷子,见楚云白一动不动,便问道:“师妹,你不吃吗?”
楚云白望他一眼,明媚一笑道:“师兄,我吃过了。你身量高,怕你一碗不够。”
听了这话,王漱冥竟有些恍惚。他从小失了娘亲,父亲王知景整日泡在洞府中炼器,家里的饭从来都是冷的。
他双眼忽地一酸,握紧筷子,闷头大口吞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