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嫁女泼水,据事直书

“诸位。”

张衡拖着一张憔悴的脸,走进仪部,先是环扫一圈。

见诸人都同他一般神情疲惫,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酸楚来。

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道:“适才接到严令,今日申时前,需将奏疏都交付上去。”

“诸位不可再拖延了,有什么话都在奏疏中言明即可。”

“怒了圣意,恐天威难测,你我粉身碎骨也就罢了,辜负了陛下信托之恩,才是万死莫赎。”

拖延时日非能解眼下症结,可众人却不得不拖。

虽有勿说勿论之语,可众人私底下早已经谈论过不止一次。

并非是谈论其中礼法,而是谈论朱元璋的想法。

俗称:揣摩上意!

可结果自然是谁也不敢下决定。

陈年旧事想要理清楚辨明白,本就艰难。

更遑论这一桩陈年旧事,还将东宫牵扯进来。

敬懿太子妃薨了有十五年,时日已久。

若是人走茶凉那也就罢了,众人也不至于如此踯躅。

可武勋那边,大把人还活着呢!

尤其是凉国公那莽夫,现在还活蹦乱跳,领兵在外面征战呢。

人走了,茶没凉,敬懿太子妃影响力只是沉入水下,并不是隐入尘烟。

可如果正儿八经的去办这桩事情,按着原则来搞,现任太子妃还活着呢!

太子妃吕氏虽根基浅薄,无外戚相助,可人家有个好儿子。

如今立朱允炆为储君呼声正高,朱元璋似乎也有意如此。

这一桩事办下去,恶了吕氏和朱允炆,万一真就是朱允炆上位。

往后秋后算账起来,那谁能吃得消?

到时候荒唐事一多,吃亏的就是他们这帮人。

此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生出几分绝望来。

潘善更是直言不讳:“左侍郎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为君上分忧,是我等做臣子的责任。”

“众同僚都有一颗尽忠报国之心,谁都愿披肝沥胆,写了这道疏。”

“可大家也担心,这奏疏之中犯了忌讳,生出祸端来。”

“我等做臣子的微末之躯,因此掉了脑袋,只怪自己本事不济,未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可如果因为我等这道疏,惹得圣上震怒,惹得天家离乱,我等就是九死也难恕其罪。”

“左侍郎,您博古通今,颖悟绝伦,我和大家都打心底里佩服。”

“您给出个主意吧,这道疏该怎么写,如何写?是据事直书,还是曲突徙薪?”

“终归是要定一定心才行,否则众同僚,哪个敢动笔,又有哪个能动笔?”

张衡双眼直勾勾盯着潘善,许久,才长叹一声。

“我又何尝不知你们的苦处,说实话,你们苦,我也苦。”

“从这道奏本下发,到如今陛下催缴,已经过去两天了。”

“这两天时间里,大家都在这里待着,没回过家,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

“很多人熬得眼睛通红,神情恍惚,已经快要疯癫。”

“论年纪,你们不少人,都是我子侄辈了,一个个正年轻,就要做这么为难的事。”

“我这两日,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瞒诸位,我也有两日时间没有合眼了。”

他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双眼扫过众人。

似乎被他所说的话感染,众人难以自持,微低着头,没有直视张衡的目光。

“刚才潘善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们做臣子的苦一点累一点,都不算什么。”

“但决不能让君父为难,也决不能将这难办的事情,又送回给君父去做。”

“诸位,你我为人臣,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何须惜命?”

“这道疏必定要上,诸位据事直书便是,莫要思虑过多。”

“须知为人臣者,以为君父分忧为要务,其余的东西,需抛之度外。”

“尽快写吧,莫要再拖延,拿出你们的真才实学来,逐句逐条,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众人应声答道:“是!”

待张衡走后,众人复又坐下,窃窃私语声不断。

显然,不少人依旧是心中为难,瞻前顾后,发觉都是荆棘密布。

张智踱步至潘善桌前,坐下后,略带责备道:“善何出此言,你我不容易,莫非左侍郎就轻松了?”

“右侍郎,非是我定要一个确切说法,而是众同僚,需要一个确切说法。”

潘善停了手中笔,叹道,“论礼,众同僚都是其中佼佼者,这方面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如今牵扯进这样的局面,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谁敢胡言乱语?”

“礼部如今以左侍郎为尊,众同僚以其马首是瞻,他不出面安抚,谁出面安抚?”

张智微微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在理,可这是万钧重担,这……唉!”

“罢了,罢了!左侍郎已经说了据事直书,那便据事直书。”

“善,你对这道奏本,持什么意见?”

潘善也不避讳,直言道:“民间有俗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话糙理不糙。”

“既然连民间老百姓,都自发的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天家呢?”

“我以为,当年陛下力排众议,将敬懿太子妃葬于钟山草堂忠武王墓右,实为不妥。”

“《中庸》云‘事死如事生’,如此做法,不啻于将人赶回娘家,就是民间,也不会如此做。”

“陛下圣心裁断,此举必有深意,可单纯于礼而言,实在不合。”

牵涉到朱元璋,潘善已经说的足够委婉,但是意思显露清楚明白。

忠武王常遇春英年早逝,赐葬钟山之阴,本是为人臣莫大的殊荣。

可太子妃常氏,既然已经嫁至天家,且是明媒正娶,朱标的合法合礼发妻,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天家之人。

薨逝之时,其太子妃地位依旧在,并未革除,怎么下葬之时,反而到了忠武王身边?

难不成活着的时候,常氏是朱标发妻,死了之后,反倒直接给一脚踢回老丈人身边去了。

此举,在潘善眼里,有死后休妻之嫌!

就是寻常百姓家,做出这样的事来,也要引人非议。

更遑论天家!

因此,潘善觉得,这奏本中所议论之事,合情合理。

如若不然,莫非太子殿下下葬之时,也要葬在忠武王身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