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濠州钟离县,孤庄村。
皎月高悬,秋风怒号。
清辉透过被吹开的窗,撒在死寂的少年身上,显得格外清冷。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尸体冰冷的胸膛又开始起伏。
痛!
好痛!
洪善睁开眼,双目无神。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似乎都被铁锤砸过一遍,痛得粉身碎骨一般。
“没想到我还活着。”
洪善脑海中浮现自己昏迷前的记忆。
那火海冲天而起,仿佛无边无际。
自己身穿消防服,毅然决然踏入火海中。
突然,洪善脑袋又一阵胀痛,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
“唔,不对,我穿越了。”
随着记忆逐渐消化,他知晓了原身的遭遇。
“他也叫洪善?一个落魄练家子,全家人除了他之外全被山匪掳走......什么起点孤儿院。”
“前几天为了救一个被调戏的姑娘得罪黑虎帮弟子,当晚就被蒙面人殴打到奄奄一息。”
“连求几名医师郎中救治,可惜没人敢搭理他,回家硬抗几天才气绝身亡。”
消化完原身所有记忆,洪善苦笑一声。
真是有缘呐,前世与原身名字一样,且都是为了救人而死的。
三步之外的窗不知何时已被吹开,窗口一开一合如同吞人的兽口。
兽口一张,秋风就像一条冰冷的舌头舔到他身上,贪婪地掠夺着他的体温。
洪善想起身关窗,可身上的伤势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不断承受狂风吹袭。
“呵,我又要死了吗?”
随着身体越来越冷,他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吱呀~”
木门不知被谁推开又关上,随后木窗挡住了寒风。
一只温软小手贴在洪善滚烫的额头上,另一只小手则捏住他手腕上的脉门。
洪善迷迷糊糊地看过去,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正皱着眉头仔细帮他把脉。
“姜姑娘,你不怕得罪黑虎帮么?”他虚弱地问道。
来者名叫姜宁,是乡里的医师。
年芳十九,双瞳剪水,神色温柔。
洪善四处求治那天她刚好不在。
他对姜宁的到来感到欣喜,同时也有些担心她会因此被黑虎帮的人报复。
姜宁狡黠地朝洪善眨眨眼:“所以我才半夜来呀。”
洪善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她灵动又美好,像是山野间的精灵。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不对不对,应当是洛神赋里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思绪飘荡在半空,洪善眼前突然浮现黑虎帮那群恶人,满脸横肉,笑容淫荡。
“别...”
洪善急忙张口想拒绝姜宁的救治,他不想连累姜宁这个好人。
只是他刚一开口,本来贴在他额头上的那只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住嘴,来都来了。”
她嘀咕了一声,继续帮洪善把脉。
口鼻间有一丝幽香,沁人心脾,这让洪善放弃挣扎,任由姜宁摆布。
过了好一会,姜宁叹了口气:“唉,伤得这么重,怕是挨不过今晚噢。”
“果然。”
虽然早有预料,但洪善心头还是有些失落,刚复活就又得死,真难受。
只是他又有些着急道:“让姑娘白跑一趟了,还请尽快离开这。”
“诶,别急。”
姜宁自信满满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又从玉盒中掏出一个淡青色的玉瓶。
玉瓶一打开,霎时间屋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
洪善仅仅呼吸几口,便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这...这么珍贵的丹药...”
姜宁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丹药,眼疾手快地塞进洪善正一开一合的嘴里,即刻又封闭了玉瓶。
丹药入口化为一股暖流,暖流所到之处疼痛尽消。
很快洪善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仿佛泡在热水中。
不知不觉,他在这股强大又温和的药力中睡着了。
姜宁拉来一张椅子坐在洪善床边,细细地端详着眼前已然沉睡的男子。
“如此俊朗又身怀正气的人,死了真是可惜呢。”
她感叹了一句。
姜宁听说过前几天发生的事。
洪善不惧黑虎帮威迫,仗义出手,简直就是她心目中的侠士。
因此即便可能被连累,即便他人对洪善都避之若浼,她也要冒险拿出家传宝丹来救洪善一命。
静待半个时辰后,姜宁再次给他把脉。
感受到洪善逐渐平稳的脉象,她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随后她取出两封信放到洪善床前,背着药箱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洪善的家。
次日,洪善睁眼,起身伸了个懒腰,顿时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咦?这就好了?”
这时他才惊喜地发觉,自己身上所有的伤都已痊愈。
不仅如此,连力气似乎都大了不少。
“不仅以身犯险来救我,连这等灵丹都愿意喂我。”
面对姜宁如此恩情,洪善心中好生感激。
只是感激过后,他又叹了口气。
“身体的伤是好了,可黑虎帮不太可能就这么放过我。”
黑虎帮乃是钟离县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在县内欺男霸女,官府却视而不见。
据洪善所知,孤庄村的村正就是黑虎帮一头目。
如果不离开孤庄村,说不定过几天又会被打得气息奄奄。
死亡阴影刚刚驱散,眨眼间又聚拢在他头顶。
洪善皱眉想道:“要不逃到别的县去?”
只是听闻黑虎帮与县令有关,因此他不可能从县衙处拿到路引。
“看来只能当个流民了。”
所谓流民,是那些没有路引又在武国各地乱窜之人。
正当洪善烦恼时,他的余光瞥见放在床前案桌上的两封信。
其中一张已经开封,露出内里的信纸,另一张则有火漆封缄。
洪善抽出信纸,纸上字迹娟秀而有力,读起来极为顺眼。
“如若寻不到去处,不知如何躲过黑虎帮,可前去张家村,将另一份信给村内猎户姜绍仁。”
书信人姜宁。
信纸背面描绘了前往张家村的简略地图,另附上村内姜绍仁住处的位置。
阅毕,洪善大喜过望。
那猎户姜绍仁,想来应当是姜宁的亲戚吧。
“没想到姜宁她竟如此贴心。”
死里逃生的狂喜,对姜宁无比的感激使得洪善心潮澎湃。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看来只能这样了...天黑后即刻动身。”
拿定主意的洪善立马将家里值钱的物什收拾好,而后又给自己易了容。
待到三更半夜,他悄悄出了门。
一路上,他用上“避、换、甩、防”等反跟踪手段,整整绕了两天。
等到真正确定身后并无追踪者后,方才朝张家村方向走去。
到达张家村附近后,他并没有急着进村。
而是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悄悄入村敲响姜猎户家的房门。
“谁!”
听到屋内有些惊疑的声音,洪善轻声解释道:“姜绍仁大哥,我有封姜宁医师的信给您。”
门后发出一阵响动,随即屋内亮起火光来。
门开,一身长八尺的汉子出现在洪善面前。
其身形壮硕无比,只是年纪看起来已老大不小。
姜绍仁接过信封粗略地扫了两眼,而后回屋内将灯吹灭。
再回到洪善面前时身后已背上一个包袱,腰间跨有一柄长刀。
他和气地说道:“洪义士,我已从我女儿的信中知晓你的遭遇。”
洪善这才知道原来姜绍仁是姜宁的父亲。
“此刻月黑风高,正好避开他人耳目,我带你去一藏身处。”
两人动身。
洪善跟着姜绍仁翻了好几座山,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
拨开遮挡在山洞前的灌木树枝,姜绍仁推开一扇木门,带领洪善进入其中。
一盏油灯点燃,洪善借着昏黄的光芒可以见到洞中的物事。
洞内正中位置放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有几张图纸。
桌旁一张木椅,两步以外的左边的石壁上挂着一张弓及一把开山刀。
弓下面有一箭囊,囊中满满当当插着二十余支箭。
右边石壁则挂了有十四五条腊肉。
再往里看,石洞底部靠墙位置放着一张木床,其上码好整整齐齐的被子。
床脚处还放置着一口空水缸。
“这是我打猎时歇脚的山洞,洪义士先在这住上一段时日吧。”
姜绍仁指了指那张木桌道:“桌上有附近几座山的简陋地图,你可凭此地图在附近找到一条溪流,以满足饮水所需。”
他又递出手上包袱:“这些干粮够你吃五六天的了。”
“另外想吃肉的话可以自取。”
没想到姜家父女居然能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
洪善抱拳动容道:“多谢恩公,若非恩公相助,洪某怕是...”
姜绍仁呵呵笑道:“洪兄弟,不必叫我恩公,举手之劳罢了。”
姜绍仁头发斑白看上去已有四十来岁,而洪善却原身只十六岁而已,哪怕前世也只不过二十五。
因此听姜绍仁称呼自己为兄弟,洪善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您大我一辈,如若不叫您恩公,那我能叫您一声姜叔吗。”
姜绍仁一愣,回想起自己女儿书信中对洪善颇为赞赏,措辞似乎有爱慕之意。
要是他与洪善以兄弟相称,将来......
他裂开嘴笑了:“呵呵,也好,洪贤侄。”
他走到门口,回头对洪善道:“我会让人打听消息,等什么时候风头过了,我再知会你一声罢。”
洪善深深一揖:“承蒙姜叔过爱,劳您费心了。”
姜绍仁匆匆离去,石洞再次回归寂静。
洪善躺到木床上,他已经累得不行,却没一丝困意。
双眼看着洞顶,不知不觉已神游天外。
穿越至今,片刻未曾喘息,终于逃离死亡的阴影。
能死里逃生,全都依仗姜家父女二人,对此他极为感激。
洪善原想对二人说出报恩之类的话,可再瞧瞧自己的实力,他实在没脸说出口。
唉,实力!
原身就是没有实力被打死的,如今自己也是因为没实力才狼狈逃窜。
穿越者不都是自带金手指的吗?
正想着呢,洪善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攀爬在粗绳上,正准备偷吃腊肉。
洪善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屏气凝神。
“中!”
洪善原身本身练家子,手上颇为有劲。
铜钱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风声,狠狠打中老鼠的脑袋。
“吱吱吱!”
老鼠掉在地上疯狂挣扎,过了一会终于不再动弹。
就在此时,地上的鼠尸迅速干瘪起来,眨眼间已化为鼠片。
紧接着,他脑海中浮现一段信息,同时双眼一热,眼前如水墨涟漪一般,浮现了一块高有三丈的青色石碑,石碑上刻有几行字。
【姓名:洪善】
【掌握功法:家传内功(二层82%)】
【掌握武技:家传刀法(入门80%)】
【境界:淬体二层】
这...这是?
洪善心中一阵狂喜。
这几天逃亡路上,洪善不止一次回想起前世看过的小说,那里面每个主角都有金手指。
“我的金手指是什么呢?”
他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却从没得出答案。
在这个武力为尊的世界,得罪了县内第一大帮派,前途似乎已被堵死。
然而天意忽然降临,给予他立足异世的依仗。
所以此刻洪善恨不得手舞足蹈,方能抒发心中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