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当年祸,无生妖功

轰!

茅草木屑横飞。

弥真猝不及防,被一道巨力推出十多丈远。

人未落地,蝠唯舟那具浑身带血的残破躯体便已掩杀到面前。

“是谁,害得我不人不鬼!”

蝠唯舟神情已经陷入无尽的癫狂。

“你……呼!你,也是帮凶!”

暴风雨般的爪击铺天落下。

弥真施展护身法,处处抵挡,登时察觉蝠唯舟的攻势凌乱不堪,虽然仗着狂暴之后迸发的力量与速度令自己措手不及,但出招毫无章法可言,甚至还不如一个炼气境的弟子。

莫非,他没有练过武?

回忆起刚刚看到的一幕,虽然不敢置信,但蝠唯舟确实并未出手伤人。再加上,章石永口中关于蝙仙的故事浮上心头,弥真犹豫片刻,便下定决心。

咚。

一道暗红色光芒从蝠唯舟衣物下飞出,在空中兜个圈子,直接击中他的胸膛。

蝠唯舟疯癫之下,竟然对此不管不顾,继续嘶吼着朝弥真攻去!

弥真的功法本就以防守擅场,只要没有遇到突发状况,专心御敌之下,蝠唯舟凌乱的攻势丝毫奈何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弥真运起法器——

但见光芒从弥真胸前浮现。

眨眼间。

十余道红光划破夜空,从各种刁钻角度,一起命中了蝠唯舟浑身关节处!

只听一声惨叫,蝠唯舟顿感体内经脉运气阻滞,手软腿麻,滚到田地之中。

弥真轻提禅星剑。

让镇仙法封住这头凶兽的修为。

蝠唯舟在脏污的泥泞中浑身抽搐,嚎叫不绝,许久之后,滚烫的经脉才逐渐冷却下来,悲鸣之音慢慢低沉。

弥真捕捉到的意念仍是一片混沌,便道:

“这是我第二次饶你不死。因为,你没杀人。”

“但如果今天我没赶上,你会不会造下新的罪孽,实在难言。”

“从实招来!以你所言,你已经活了两百年,修为已不亚于各大当世高手,却为何堕落至此,变成茹毛饮血的怪兽?”

蝠唯舟的嗓子已经因为狂叫而嘶哑,张嘴“呵、呵”几声,却没有说出话来。

弥真心念一动:

“你说,有人害得你不人不鬼。你难道不是自愿修炼邪功?”

蝠唯舟浑身一颤,然后,哆嗦着点了点头,顺势将额头埋入泥土间,不再抬起。

弥真运起窥魂夺魄的神通,感觉到蝠唯舟的心神终于平静下来,一丝丝闪过他心头的话语清晰可闻:

“自愿?”

“我只不过是怕死,才苟活到了今天。”

“也许两百年前,刚刚蜕变之时,我还会怨恨那个人……但现在,我已经超凡入圣!若不是这该死的病根时不时发作,让我不得安宁……纵使肉身化魔,我又何曾后悔!”

弥真冷哼一声:

“看来,你挺满意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蝠唯舟咬牙道:

“天道不公。我若没有这身本领,只会沦为任人凌辱的俎上之肉!”

弥真放下指着蝠唯舟的剑:

“算你实诚。”

蝠唯舟感觉到弥真将手置于自己的脑门之后,心中一凉:

苟延残喘多年,终于还是逃不过被正道宗门讨伐的命运。

不料,一阵金光的涟漪从弥真掌心朝四周泛滥开去,将漆黑的田野照得亮如白昼。

徐徐暖意从灵台汇入。

蝠唯舟紧张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但来自弥真的暖意并未伤害蝠唯舟,而是片刻间将他浑身包裹,好像一片清凉世界在蝠唯舟体内展开,五脏六腑都被杨枝甘露所润泽。

灼热的血肉渴望,消于无形。

就连体表皮肉上刺痛乃至瘙痒的伤痕,也传来阵阵凉意,驱走病苦。

脸前的泥土变得湿润,粘在蝠唯舟眼皮上。

他知道这是多少年没有流过的泪,再度从眼底涌出。

这一切都是因为——

弥真施展宏愿护身法,把蝠唯舟体内的邪火引渡到自己身上,时间慢慢过去,弥真脸色越来越凝重。终于,弥真将手松开,往后踉跄了几步才重新站稳,头皮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蝠唯舟的四肢恢复了些微力气,摇晃着站起来后,刚一看见弥真略显疲惫的面庞,马上重新跪倒:

“多谢圣僧赐救!”

弥真发自内心地将手掌竖起,念道:

“禅门慈悲。”

一个念头在弥真心中挥之不去:好阴毒的功法!

适才,当蝠唯舟体内的邪火烧到自己身上时,一股嗜血的欲望几乎瞬间夺取了自己的心智,若不是靠珠玑宝身的神通不断化解,只怕,自己也会变得与蝠唯舟一样。

与此同时,弥真运起灵犀通明的功夫,反向解析这股邪火,随着阵阵字句在眼前飘过,弥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门功法已经把蝠唯舟的五脏六腑彻底攫获,两百年来,侵蚀、改造着他的肉身与心智,令他在不断变强的同时,也越来越丧失自我。

这就是妖魔所修炼的功法?

这种自损十分、才能达到正派宗门七八分效用的修炼方式,岂是人心所能忍受?

眼前,蝠唯舟深深伏在地上,犹自呜咽不止:

“我苦苦忍受了两百年,任何修真之人见了我,无不刀剑相加,除之而后快。”

“可我,又不甘心被叫做妖魔!这几十年,南方的那伙人不断威逼利诱,让我加入他们,但我知道只要我一答应,从此杀人放火就成了家常便饭,我……”

弥真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邪念,问道:

“这些修炼的法门,你是从哪里学来?”

蝠唯舟对弥真连磕了三个头,更不相瞒,把身世细细道出。

弥真保持沉默,同时摄取着蝠唯舟的意念,将他的话语与心声一一比对,果然蝠唯舟已经死心塌地,再无半分虚言。

这一切都要从两百年前说起。

蝠唯舟,原本姓符,乃长乐人士。

那一年天下大旱,符唯舟死了爹娘,孤身走上了流亡他乡之路,向东行至承州地界时,忽然发现路上饿殍越来越多,而且多有断肢残骸之状。

符唯舟本以为是有人相食,此事在大饥之年平常无奇,他只是可惜:这些人死去太久,已经腐败,自己没法分一杯羹了。

如此行得七八日,符唯舟越走越深,终于来到承州边境的一座小城。

城中空无一人。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

但符唯舟饥饿之下,已经顾不得这些——城门内,粮仓大开,谷粒铺满了街道,一棵老槐树下,锅里烧着微微冒泡的粥水,尸臭中,米香交织成蛊惑人心的蜘蛛网。

当符唯舟迈着七歪八倒的步伐,奔向生的希望时。

从肩膀处被撕成两半的剧痛,占据了符唯舟所有感官,在视野陷入昏暗之前,他听到了那段萦绕心头数百年的自言自语:

“哦?此子命脉奇特,恰似本尊模样,嗯……”

“甚好。这几日来,钓老鼠的把戏也玩腻了。不如,养只老鼠玩玩。”

当符唯舟醒来时。

那座小城中,除了自己,更无一人。

奇怪的是,他仍然感觉到饥饿,却并非无力的饥肠辘辘,而是充满渴望,为了这份渴望,符唯舟感到自己充满力气。

没多久,几个道士装束的人出现在面前。

这些人指责符唯舟是妖魔,害死满城百姓,而且还摆下陷阱引诱旅者送死。

这几个道士,是符唯舟第一次杀人的牺牲品。

当血肉从自己眼前绽放时,符唯舟食欲大动,然后,他尝到了满足的味道。

……

思绪与话语交杂纷乱。

弥真定了定神,问道:

“你是说,你在两百年前被某个大妖咬过之后,就学会了吃人饮血、修炼邪功?”

蝠唯舟惨然道:

“修炼?哈,我根本不需要像你们这些修真者一样,勤奋用功。”

“每日每夜,无时无刻,我体内的经脉都在自行运转,让这身该死的功夫越来越深!然而,代价是什么?”

弥真一时间,竟然读不尽蝠唯舟眼中的沧桑与落寞。

“我的修为每加深一分,对于血肉的饥渴,就更强一分。”

“等我终于成功压制住这份饥渴时,为时已晚。在一个月圆之夜,我将她……和她全家老小,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