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魇人术 鬼蜮法

不过酉时初,山中却早已昏暗下去。山脚下,有一栋简易搭建的木屋,这是一处义庄所在,死于矿场的劳工多被暂放于此,远远看去,阴森冰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不多久,一青袍男子自山道走来,四下看了一遍,选了一处隐秘场所,便将手中的一杆幡旗插下,随后他又拿出一尊巴掌大小的香炉,点上一根线香,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来。

随他咒语念动,一股冷风自义庄之中突兀吹出,那根线香火点大亮,眨眼便烧了个精光。

男子脸色一喜,随即又凝重起来,他拿出一张暗黄符纸,上面用朱笔写着周墩的生辰年时,一抖袖,便飞落至幡旗之上,他朝其吐出一口精血,喝道:“按此厌胜,汝急速去,急急如律令!”

须臾间,那杆幡旗立时将那口精血吞食,接着一阵幽光荡漾,眨眼间,便有什么东西被吸了进去,那张符纸无火自燃,幡面漫出一缕黑气,只一个盘旋,便飞入云中不见了。

见状,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抬起袖来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刚才他喷出的乃是舌尖精血,虽只有几滴,却也极耗元气。

他又惊又惧的看了眼那杆幡旗,将其小心收入袖中,低笑几声,便原路返回了。

次日,周墩一觉醒来,却觉有些头痛身热,初时不甚在意,他自幼习武,身康体健,只当是山中气寒之故,服了几碗汤剂,便闭门休息了。当晚,他只觉神思恍惚,已是卧床不起。

这里乃是周家的一处据点,离那处灵矿不过数里路程,周家极为看重这处矿场,就连当代家主周平远都坐镇在此。

闻信,周平远连忙赶去,只见其脸色青黑,手脚冰凉,呼吸若有若无,一副病入膏肓之样,连夜请来几名大夫,却是一筹莫展。至后半夜,却见有丝丝黑气从周墩眉心窜出,毛发烟烬一般,极为骇人。

众人不免心惊,纷纷认为这是山鬼作祟,但周平远却认为这是有人作妖,他唤来周月箐,道:“这病来的诡异,莫不是薛家终于出手了?”

周月箐想了一想,回道:“看其症状,决然是修道人的手段,不过爹爹不必过于忧心,我已经传信给张仙师了,定不会令其得逞。”

但周怀远的神情依旧凝重,他缓缓言道:“薛家那位供奉,据说在山中修道三十载,驭鬼请神,道行极高。海涯观的张道长,据你说年岁看去并不大,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啊。”

他非是修道中人,分辨不出修士的实力高低,但想上一想,却觉得修道年月越久,一身修为定然更加高深,手段也更加玄妙。

周平远作为一族之长,自然不会把全家上下的性命前途放在外人身上,也不会只留下一条退路,他稍作思量,便唤来一名亲信,小声吩咐,令他暗中准备,若事有不谐,便依此行事。

父女二人正在商量,忽闻外间有吵闹之声,接着便是仆役的惨叫哀嚎,周平远眉头一皱,喝问道:“发生了何事?”

周月箐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只见一名仆役突然从外面闯入,神色惊慌,大叫道:“祸事了,有两名道人打上门来了。”

她脸色微变,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如实道来?”话音未落,房门猛然被一股巨力掀开,忽然一道黑烟过处,面前已是站定三位道人。

周平远心下一沉,顿知今日怕是要大难临头,但他早就做了不少布置,只是今日事发紧急,不知道能否发挥出来。

他打起精神,拱手陪笑道:“不知我周家何时得罪了几位道长,以至生出这般雷霆之怒?”

冲霄道人戏谑一笑,在他感应之中,数丈开外正有十余名甲士往此处赶来,但他毫不为意,大声道:“无他,怀璧其罪罢了。”

周平远轻轻一叹,这人丝毫不给他拖延的时间,这时,他忽见身旁亲信正使着眼色,立时点了点头,沉声道:“动手吧。”

轰隆一声,两侧屏风翻倒,却是一道道人影手持强弓从侧门冲了出来,他们俱是铁甲覆面,浑身上下被精钢甲胄包得严严实实,共是十二人,瞬间就将周平远与周月箐护在了身后,手中长弓高举,对着三名道人。

冲霄道人丝毫不慌,嗤笑道:“几只蝼蚁,就算是兵戈在手,依旧是肉体凡胎,能奈我何?”

周平远眼神深沉,他早就知晓薛家眼红这处灵矿,是以亲自坐镇,不断加赶工期,希望能在彼辈贪欲冲昏头脑之前最大可能的采到更多灵矿,眼下看来却是不成了。

他把手一挥,那些甲士毫不犹豫松开手来,弦声过处,十二道箭影立时如雨般攒射而出。

冲霄道人哈哈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已捏着几道符篆,往前一扔,霎时间,便放出一抹焰火来,灿若骄阳,一股炽烈之感扑面而来,衣袍毛发都似已被其灼焦。

弩箭方至半空,立时被这幢焰火焚烧殆尽,熔成一滴滴金汁铁液,啪啪坠落,地板之上顿时冒出一道道青烟来。

见此,冲霄道人嘿嘿一笑,一杆幡旗拿在手中,咒语念动,幡面立即浮现出来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甫一出来,便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发出如泣如诉般的尖啸之音,化作一道黑光往前扑去。

那些甲士俱是身经百战之人,意志坚定,立马又拔箭上弦,只是那道黑影极快,大半弓箭都未能射中,便是射中,也是一穿而过,根本不能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眨眼间,黑影便从甲士身上逐一钻过,他们只觉胸口一冷,眼前立时黑了下去,随即一声不吭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冲霄道人连忙掐诀,这道黑影在空中盘旋一二,方才极不情愿的回至幡中,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这杆幡旗乃是他以魔宗秘术炼制,能通过吞食活人精血不断壮大。那十二名甲士乃是周家蓄养的死士,个个精元充足,气血丰沛,一连吞食十二人,幡旗中阴灵的实力涨了一大截,让他隐隐间有压制不住之感。

幸好,还不曾突破极限,若再吞吸一二人,恐怕他便要被反噬了。他看了眼冒着丝丝黑气的幡旗,心头忍不住一阵欣喜,暗道今日来的值当。

周月箐面色惨白,绕是她知道修道人的手段不是凡人能够比肩,却不曾想有着如此大的差距。十二名自幼苦练武艺、熬打筋骨的死士,个个强壮如牛,擒虎捉豹不过等闲,此时却如同纸糊一般,连一个回合都挡之不住。

她顿生绝望之感,只觉浑身冰凉,明明是晴天白日,屋内却好似腊月寒天。

周平远踉跄起身,惨笑道:“何至于此?仙长但有所需,周家不敢不从。”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自家的一切谋算,在这等神通法力面前,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周月箐眼神惊惶,双手下意识捏住衣袖,却碰到了两枚玉符,冰凉质感让他她微微一愣,随即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举玉符,大声道:“这位仙长,还请收下留情。”

冲霄道人微微一讶,侧目看去,见了那两枚华光熹微的玉符,不觉双眼微缩。他起手一抓,便摄入手中,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此物?”

见状,周月箐心下微喜,忙道:“这是海涯观张仙师赐下的玉符。”

闻言,冲霄道人心下微紧,他曾在凌云宗学道,自然听说过海涯观的名头,此乃清微宗山外别院,卧虎藏龙,少有人敢轻易招惹。

但事已至此,却是容不得他多想,他收敛心神,重回淡然,口中冷哼一声,道:“看来传言是真,不过我有何惧?凭借一枚飞符,便想压我一头么?”

他也是修道中人,千里挑一之辈,虽碍于道途艰难,走了歧路,但却不是闻风丧胆的鼠辈,自有一份尊严在身。况且,他今日若将这里屠灭殆尽,卷了灵石遁入深山,谁能奈他若何?

想到此处,他神色愈发冰冷,狞笑道:“本想留你们一命,现在,尔等便是将灵石尽数交出,也要做我幡上阴灵。”

哪知这一句话刚说出来,却听外面有声音哂道:“既然如此,那贫道也留你不得了。”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个道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衣角飞扬,浑身上下有如烟似雾的氤氲之气缭绕。

冲霄道人脸色大变,此人发声之前,他居然不曾感应到一丝的气机波动,显然一身修为高他不止一筹,他凝神细看,只觉深渊如海,似是无底洞一般,将他目光都吞了进去。

周平远大喜,道:“可是海涯观的张仙长么?”他虽不似冲霄道人那般灵觉敏锐,但见此人神情话语,顿时没来由的升起几分希冀。

来人正是张珩,他接了那道飞符信书,当日便下山来,一路紧赶慢赶,借助着三枚飞符之间的莫名联系,终于赶来了此地。

他只扫一眼,便看出冲霄道人的境界修为,同他一样,亦是练气三层,不过其气机却是极为斑杂,似是中途另修了魔宗法门,染上了不少阴煞之气。

魔宗功法多是阴邪诡谲,有不少增长法力修为的秘术,是以不少玄门弟子也偷偷收藏,只是这些法门无不有着诸多弊端,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几乎没人愿意真正修持。

冲霄道人心念急转,他见张珩神情漠然,立知再无转旋余地,心下一狠,伸手便将身旁的一名青衣仆童抓起,轻若无物一般,直往张珩身上扔去。

他死死盯住张珩的一举一动,见他并未施展手段,不由得暗自欣喜,这人自幼随在他身侧,身上早被他下了手段,身形刚飞至半空,他手捏印诀,喝道:“爆!”

话音落下,这青衣仆童神色一滞,身躯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眨眼间,便爆开成一团血雾,中有数十道血色箭矢,带着幽黑光泽,瓢泼大雨一般打将下来。

张珩轻轻一笑,这等手段如何能伤得了他?只见他动也不动,大袖一抖,便有一道金符落下,化作一道灿灿金罩,如碗倒扣一般,打来的血箭,须臾之间尽数被拦了下来。

冲霄道人非但不曾趁势来攻,反而欲借此抽身退去。他见张珩施法挡住了自家手段,森然一笑,脚尖一点,双岫如笼一般洒出道道黑气,人影早已经飞出大院,直往山中奔去了。

此刻,屋中已然是一片阴森鬼蜮,散落在地的血箭显然带有剧毒,‘呲呲’冒着白烟,道道黑气之中更有无数鬼影闪动,闻见生人气味,不顾一切的欲要饱餐一顿。

张珩眉宇微皱,挡在周平远父女二人身前,捏碎一枚玉符,弹指间,屋中好似有一轮骄阳升起,明亮的光泽充斥视野,身上却没有丝毫炽烈灼烧之感,而那道道黑烟丝丝血雾,却好似三春残雪一般,瞬间消融而去。

这一切不过几个呼吸,冲霄道人已飞出数十丈开外,见张珩并未出门追赶,他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松,正想着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时,忽然间心头警钟大作,他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数十枚黑羽不知从何飞来,一点声响也无,竟然不知不觉已来至身外三丈,他来不及细想,胡乱打出几张护身法符,霎时间灵光大闪,只是这些法符尚未来得及尽数激发,他后脑便被一枚黑羽贯穿,劲气溅射,搅碎元灵,‘啪’的一声,便跌落在地。

不多久,张珩来至此地,瞥了了眼地上尸身,轻笑一声,他拾起此人身上袖囊,再伸手一点,便有一道烈焰落下,立时将其焚烧了个干净。

“咦?”张珩微讶出声,原来此人身上竟有一枚巴掌大小的的剑形牌符,似乎是贴身存放,并未放置袖囊之中,随着其尸身被火焚毁,此刻显露出来。

他招入手中,只觉冰凉依旧,丝毫不像是经过烈火焚烧的样子,反复看了几眼,也未看出其中门道,沉吟一二,便将其收入了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