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考定终身（10）

徐达停下了脚步，在河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环城河里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可他心中的月亮却早已破碎。他叹了口气，望向远处，河对岸是一片黑压压的老房子。他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这里便是林晓波出事的地方。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来。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就是林晓波。他望着那悠悠的河水，觉得这黑夜笼罩了一切，也能带走一切。

那圆圆的月亮好似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他，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渐渐拉到了外面。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来吧，来吧，快到我这里来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河边，看到那圆圆的月亮里面有一张圆圆的脸。那脸晃晃悠悠，变幻莫测。一会是林晓波的脸，一会又是白羽的脸，后来又变成了父亲母亲狰狞的脸。

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脑袋里却是一片混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突然，咚的一声，那月亮被一条水线切割开来，无数的波纹在河面上轻轻地涌动。

徐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见大树旁有一个小男孩，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石子，用力地甩向河面。唰唰唰的几声，石子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

徐达清醒了过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就在刚刚那一会，他居然有一种想要跳入环城河的冲动。他转头往大树那望去，又不见了那小男孩的踪影，而当他回过头时，环城河里的月亮已经再一次凝结在了一起，又大，又圆。他退后了几步，转身快步往医院方向走去。

夜晚的医院少了白天的焦躁，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站在住院部大楼前，徐达一时想不起林晓波住在几楼。他在楼层导引图前看了好一会，这才确定应该是八楼的神经外科。于是在走进电梯时，他的心里不免又多了一些愧疚。

走出电梯，走廊里很是安静，护士台也没有人。尽管之前忘了楼层，但到了这里，他却记得很清楚，林晓波住在走廊尽头那一间。

在靠近那间病房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比较怕生，没有马上进去，想着等里面的人离开后再进去探望。

他在外面没有等太久，不一会便听到了往外走来的脚步声。他本能地背过身去，假装看墙上的科室介绍，待得脚步声稍稍远去，他才转过身往走廊那头望去。

那是一个娇小的背影，两条长长的辫子让他一下便认了出来，原来刚刚在房间里说话哭泣的人正是张嘉雯。

徐达走进房间，缓缓来到床前。林晓波静静地躺在那里，与上一次来探望他时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出来。

入院后，他一头飘逸的长发被剃了个精光，如今的样子有点像监狱里刚放出来的劳改犯。他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另一边。看着他的样子，徐达想起了赵伟强说的那句话，比起晓波来，自己的那些委屈和不幸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伸出手，去轻轻碰触林晓波的手掌，有些凉。他又想起了刚刚在宿舍里做的那个梦，难道，真的是他的灵魂跑到了学校，找到了自己？从那个梦中醒来后，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林晓波的灵魂一直在跟着他。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边上的小灯，光线有些昏暗。徐达放开了手，在这种安静到能让人产生幻听的环境里，他的心突然有些不安。他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可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别人。

“晓波，晓波。”他试着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走到床的另一边，迎着林晓波的目光蹲了下去。两人好似在对视，可林晓波的眼眶里却是空洞洞的，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好一会之后，他才意识到，少了的是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双目无神，或者走神，就好像灵魂离开了躯体一样，明显让人感觉到这人呆呆的，不在状态。

此时的林晓波便是这样，眼中没有了昔日的神光，真的就像是一株植物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有生命的气息。虽然他的生理机能都还在运行，可没有意识的人，还是人吗？

“晓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徐达又喊了一声，他不知道林晓波是否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人在活蹦乱跳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这种处境的，要不然，失恋算什么，上不了大学又算什么，发不了财又怎样？人真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徐达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床前，再一次拉起了林晓波的手。他一直都很羡慕林晓波的乐观和豁达，可如今，他却变成了植物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他又想，如果林晓波永远都无法醒来的话，他是愿意一直这样躺着，还是会希望自己安静地死去呢？

徐达发了会呆，抬起头，看到林晓波依旧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他的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了两滴眼泪。

现在想来，那段时间林晓波的情绪好像确实有些问题。晚自习的时候，他经常戴着耳机趴在桌上。那时候大家学习压力都大，而徐达更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这一刻，他自责，他难过。他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自己为什么不多关心一下他，周末的时候为什么不多陪陪他，当时为什么也跟着怂恿他去约会呢。

可悔恨又有什么用，林晓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许，他的青春，他的余生，都将在沉睡中度过。徐达心中难受，不忍再看，起身往病房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转过身来，再次来到床前。

他缓缓蹲下了身子，摸着他毛茸茸的短发，凑到他耳旁轻声喊道：“晓波，醒醒。晓波你醒醒，别睡了。”

如此呼喊了几声，当他抬起头来时，看见林晓波正望着自己。他的心猛地加速跳了起来，因为他看见林晓波的眼睛里有光。他正要呼喊，却发现那光芒转瞬即逝。一切，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徐达心中难受，不忍再看，起身往病房外走去。此时，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夜色更浓了。

他回头望去，只有八楼尽头那个房间的灯亮着，像一只眼睛在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喊道，晓波，别睡了！晓波，你快点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