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十年聚会（1）

2018年7月15日，傍晚时分，林晓波从开发区的一家工厂走出来，那会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彩霞满天。

他停下脚步，望向天边。夕阳真美，让他忘记了忧愁，虽然只是一瞬。等车的间隙，他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那孙子把价格压得太低了，还暗示要两成的回扣，这单子没法做。”

很快，有消息回了过来：“那咱就不做，来吃晚饭吗？”

“吃！”他不假思索地发了一个字过去，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

坐在车上，林晓波觉得有些疲累，闭上了眼睛。做计划，打电话，坐一个多小时车，走半个多小时路，这些都不算什么，可还要对着讨厌的人强颜欢笑，那是真的累，心累。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手机铃声将半梦半醒的林晓波叫醒，当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时，第一反应是，那孙子妥协了，答应自己的条件了？

他赶紧接通了电话，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了声，喂，你好。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但报出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电话对面那人说他是徐达，今天特地从BJ飞回来参加二十周年同学聚会，本想着能跟林晓波见上一面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来。

徐达说下午聚会结束后还有十几个同学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明天一大早他就赶飞机回BJ去了，让林晓波务必过去聚一聚。

同学聚会的事林晓波是知道的，两个月前赵伟强就跟他说了。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许多人在这二十年里并没有见过面，所以这次二十周年聚会大家都很重视。

据统计，班里大概有一半的同学会从全国各地赶回来参加聚会，甚至还有两个同学专程从国外回来。作为一直在长洲市生活的土著，按理说林晓波没有不去的道理，可他偏偏就没有参加。

组织者让赵伟强问他为什么不参加，他说过去的事已经不记得了，没啥好怀念的。其实这不过是一句托词，至今他仍记得当年校长说过的那句，今天你以长洲中学为荣，明天长洲中学以你为荣。

没错，当年的他确实以自己的母校为荣，可如今，他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从长洲中学毕业的学生。他不奢望长洲中学以自己为荣，却也不想给母校丢脸。

也许大家确实是冲着那份情怀来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同学聚会是一次大阅兵，是对过往生活的检验。尤其是高中毕业二十年，正是同龄人分歧最大的一个阶段。

同学之中，有的已经功成名就，事业家庭两头兴旺，有的却面临着中年危机，婚姻工作岌岌可危。他能想象，大家聚到一起，能聊的话题不外乎工作、婚姻和孩子，偏偏这三个都是他的痛点。

他不想引起围观或博取同情，更不愿别人来帮他回忆过去。可一接到徐达的电话，他便决定要去了。之前的犹犹豫豫、自卑顾虑，全都抛在了脑后。

当出租车经过忠胜街时，林晓波不由有些感慨，昔日那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如今门庭冷落。当年总是人山人海的市中心，如今成了静静沉睡的老城区。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这里也已经青春不再了。

从出租车上下来，林晓波一眼便看见了那棵大青松，他这才知道，晚宴酒店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年他们读书的地方。

二十年过去了，大青松的绿色已经褪去了许多，但躯干仍旧挺得笔直。原本它的周围是一个很大的水泥花坛，如今已经换成了一圈小小的木栅栏。

望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由想起了当年父亲送他入学的情形。那天，两人坐在大松树底下，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忘了，可离开时，父亲的背影，至今仍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也许，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少感触，而是时间雕刻了父亲的背影，让那个瞬间变成了永恒。

人总是这样，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可珍惜也换不回时光的重现，于是，人们只能在遗憾里重温旧日的回忆。他后来在博客上写过一篇散文，叫作父亲的背影。虽不能与朱自清的那篇相提并论，但其中的真情实感，思念与愧疚，却是相似的。

读书的时候，老师只讲文法，不讲世故人情，以至于让人觉得朱自清是个圣人，也只有这种圣人才能如此细腻地察觉到父爱。后来他才知道，朱自清也是在经历了与父亲的生疏和离别之后，才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父亲那份浓重的爱。

他这才明白，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儿子与父亲之间常常有着深深的隔阂，总是要在后来的天各一方，或者等自己做了父亲之后才会想起对方的好。而那个时候，也许父亲已经带着遗憾走了，而儿子，也带着遗憾感叹着子欲养而亲不待。

往前走近几步，他看到木栅栏里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长洲国立中学旧址。他在大松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也不知是在怀念母校，还是在缅怀自己已逝的青春。

这二十年他都没有回来过，转眼已人到中年，物是人非。林晓波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见了今天晚宴的饭店，就藏在大松树的后面。

他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四下里走，四下里看。这饭店他没有来过，这里的建筑他也没有见过，但脚下这片土地，他却再熟悉不过。尽管如今的她早已面目全非，但以马路对面的乌目山做参照，以大松树为指引，他依旧能够清晰地辨认出这里的一切。

大松树后面这个叫醉仙阁的酒楼是他们曾经的教学楼，旁边那个高档雅致的西餐厅是图书馆，再往前走，道路中间的亭台楼阁和花圃假山，则是他们的实验楼。而南边这一片停车场，是他们曾经挥汗如雨的篮球场。

绕过停车场，他看到一栋U型建筑，天还没黑，大堂里已经灯火辉煌。林晓波望着门口身材婀娜的迎宾小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曾经那个阴暗潮湿的宿舍楼同这座奢华的大酒店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