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懵懂的青春（1）

那天晚上，徐达喝了一瓶红酒，他说总量控制，而林晓波却是三中全会，来者不拒。

来之前，他以为可以和徐达好好聊聊，可就算后来徐达坐到了他身旁，两人也没能找到什么共同的话题，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们的共同话题是足球，是姑娘，是武侠。而现在，人家讲的是高分子，研究的是量子物理，干的是科研项目，关心的是国家战略。

林晓波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这些话题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就算在梦里，他也没有和人聊过这些鬼东西。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人家现在是名牌大学的教授，而他，只是个没有前途的高中生。

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找个人说说话，可人越多，越热闹，他却反而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出来了。就像炎炎夏日里手脚冰凉，喧嚣红尘中孤独寂寞。在他看来，朋友相聚，其实不必美酒佳肴，也无需熙熙攘攘，一盘花生米，一两个好友知己，足矣。

酒过三巡，大家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有人见林晓波似乎有了几分醉意，便试探着问他，当年掉进环城河里，到底是意外还是因为张嘉雯的拒绝而殉情。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这一晚上，大家提起张嘉雯的次数不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点到为止，像这般单刀直入的，倒还是第一次。

赵伟强后来告诉他，当年他溺水成了植物人后，关于他的新闻和各种小道消息很快就在校园里流传开了。他成了那一届的名人，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他长啥样，却都知道他给校花写信，但追求未果，表白失败，最后自绝于环城河中。

由于这件事传播广影响大，校方紧急采取措施，不允许大家谈论和传播谣言，可小道消息自有其生命力，况且论据很充足。

首先，那天只有十几度，林晓波不可能穿着衣服跳入环城河里游泳。其次，他水性很好，就算把他绑住了丢进水里，他也能拱到岸边。环城河就那么一点点宽，怎么能淹得死他？第三，出事那晚他约了张嘉雯在忠胜街的琅嬛书屋见面，据说她虽然去了，却只是告诉林晓波，让他别再纠缠自己。

所以，是拒绝让他无地自容，是失恋让他生无可恋。以上三个条件足以推断出，他是自杀，而非意外溺水。相比意外溺水，殉情的说法更容易为人所接受，也更有话题性，尤其是在神经紧绷的高考冲刺复习阶段。

林晓波茫然地看了那人一会，然后笑了笑，说过去的事他都已经不记得了，然而大家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那人的提问像是打开了通道的最后一扇大门，紧接着，八卦与好奇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二十年，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林晓波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记得了，是真的想不起那些当年的新闻旧事了。他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笑着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然后将自己的故事倒进酒杯，大口大口地喝进肚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麻木地坐在酒桌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酒精渐渐在体内肆虐，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晃动起来。桌上大家说话的声音像浪潮一般，时远时近，时重时轻。

有人喊着还要开酒，有人打招呼告辞离开，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龙卷风卷起的枯叶残渣，七零八落，四散飘飞。

他不想被大家看出来，想强撑着直到晚宴结束，可支棱着脖子的手突然打滑，然后便砰的一声，他便趴在了桌子上，还打翻了酒杯，所幸杯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干了。

他很快便坐了起来，跟大家打招呼，说自己没事，可清醒的堤坝已经被不断涌来的洪水冲破，整个屋子天旋地转，几分钟后，他便彻底趴在了桌上，再也无法动弹。

酒宴仍在继续，热闹还在进行。林晓波静静地趴在桌上，感觉如同儿时第一次坐小船在长江里翻腾，不过虽然难受，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们还在争论自己当年是意外溺水还是为情自杀，他不想听，可这种与自己有关的话语，总会时不时敏感地钻进他的耳朵，于是，张嘉雯这三个字，便不停地在他的心底摇晃，在他的身体里发酵。

张嘉雯！这是一个藏在林晓波记忆深处的名字，有些亲切，又有些陌生。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九九六年深秋的一个夜晚。

那会他读高二，住在学校，除了周六，晚上都要上自习。当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解一道物理题，突然间，教室像着了火似的，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

林晓波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赵伟强趴在窗户上，探着个脑袋，撅着个屁股。他凑过去趴在了赵伟强身上，一边问他在看什么，一边也探出头去。

在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女生的背影，个子不高，头发很长。她走得不快，但下一秒便已经走出了他的视野。

赵伟强一边扒拉着背上的林晓波，一边喊着：“下去下去，压死我了。”

“是谁呀？”林晓波从赵伟强身上下来，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赵伟强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你猜。”

林晓波晃荡着双腿说：“切，学校里这么多女生，我哪猜得到。”

赵伟强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神秘兮兮地说：“文科班的。”

林晓波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张嘉雯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赵伟强拿手指点着林晓波，笑嘻嘻地说：“嘿，你小子，一猜就中，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神经，你们天天念叨，我猜不中也难。”林晓波踢了赵伟强一脚，听见走廊里传来男生的说笑声，还有张嘉雯这三个字。他转过头去看，是隔壁班坐后排那几个高个子男生。

不用问，刚刚对着人家姑娘吹口哨的肯定就是他们了。在这一点上，本班的男生还是不错的，没那么流里流气，保持着重点中学学生该有的素养。只不过随后的晚自习就不太平了，人员四处流窜，到处嗡嗡作响。难怪古人把对女子的倾心比作是拜倒在石榴裙下，这张嘉雯才只是路过，还没有穿裙子呢，就已经撩拨得大家心潮起伏，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