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丫王巧安

母亲张培华被噎了一下,腰身不由得弯了下去,久久没有言语。

乡下生活条件艰苦,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白面,平日里都是红薯面馒头加玉米糁稀饭。

红薯面不能发酵,都是死面,蒸出来的馒头又黑又亮,硬得能砸死狗;玉米糁也不舍得敞开了吃,打出的稀饭清亮得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和喝凉水其实也差不多……

别说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即便是大老爷们儿,天天吃这个也有点受不住。

而且去年的收成不好,各家各户分的粮食本就不够。现在还好一些,再过两个月就是青黄不接了,到时候怕是连红薯面和玉米糁都吃不上了,谁家不得到山里头挖野菜吃?

当娘的都心疼儿女,见自家小丫头熬渴成这样,张培华只剩下满心自责。

“行了行了。”

注意到母亲的神色,王南执嘴角耷拉了下,忙打断她道:“四丫,不用等到下午,等下吃过饭我就去公社一趟。

娘,你也不用担心。把东西卖给公家不算投机倒把,咱们不是一直可以拿鸡蛋去供销社换钱吗?

就是不知道这芦根值不值钱……算了,反正多多少少换一些也值得一试。”

“二妮……”

母亲眼眶里有些晶莹,可目光扫过几个孩子清瘦的脸庞,最终却没有再阻拦,而是有些忧心道:“你们还不知道,上午许长陵来找小三儿了。

禹安他正是上进的关键时期,我真怕给他惹出事情来呀!

我是胆小惯了,你们爹那个老东西又经常几个月不着家,让你们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王南执和王巧安姐妹俩面面相觑,两双大眼睛盯着王禹安道:“小三儿,许长陵找你干啥来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早说?

你难道不知道,许长陵被抓的事情现在整个生产队都传遍了呀?”

王禹安跟母亲对视一眼,忙放下烧火棍,招呼她们往屋子里走去。

“二姐,这其实是一套非常珍贵的医书,不是什么封建糟粕,而是多少代人凝练下来的心血。”

王禹安跪伏在地上,伸手把床底下的那套《圆运动的古中医学》取出来,摩挲着封面,认真道:“这种祖辈留下来的东西烧了实在可惜。

即便从眼前利益来讲,里面都是些治病救人的良方,学会了它我保证能成为一名好医生!

我觉得不管是从家国情怀,还是个人得失上,这个险都值得一试。”

却没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调与刚才的王南执别无二致。

“是这样吗……”

王南执蹙着两条柳眉,犹豫了下忽然道:“小三儿,说你憨你还真的憨!

既然是如此宝贵的东西,你怎么能藏在床底下这么显眼的地方?这谁想不到呀?

二姐不懂别的,可它能帮你当上卫生员,咱们就得留下!

这样,小四,咱们好好找个隐蔽的地方。”

王禹安一脸错愕,想不到二姐和四丫竟如此大胆,自己不过是才解释几句,她们就把自己的安危整个豁出去了……

“对对,躲猫猫我最在行了!”

估计是孩子心性,听到这个,王巧安眼睛都亮了,抱着书本开始四下踅摸。

“衣柜?门后?要不干脆吊房梁上?”

二姐捏着下巴,可他们这三间小破屋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想破脑袋也就那么几个场所。

“不行不行!”

王巧安摇晃着小脑袋对此都不满意,当她看到那只面缸的时候才忍不住跳了起来,欣喜道:“哥,姐,咱们干脆把它们藏缸里吧?”

“能行吗?”

王南执往门口瞅了瞅,一阵迟疑。

“四丫,别胡闹!”

张培华听到面缸什么的,当即就否定道:“咱家就这么个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你还往里藏,不是寻着让人家往里找吗?”

“嘿嘿,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王巧安一阵得意,挑了自己三哥一眼,显摆道:“这叫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正因为面缸就在眼皮子下面,谁都能想到,才更容易麻痹大意。

你真以为我就傻不愣登的搁米缸里呀?

咱们可以把书本藏在缸底,然后垫一层麻袋,上面再用苞谷面埋住呀!”

王禹安和王南执一听,同样眼前一亮,觉得这丫头脑子真是灵活。

母亲张培华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可当三人把面缸打开,一个个又不由得呆滞住了……

“娘,没面了你咋不早说?”

“这,你还说不让二姐去公社,要是不淘换点粮食回来,咱们就只能吃又酸又馊的红薯面了……”

“额……”

王禹安挠了挠头,心里同样升起一阵紧迫感。

虽然莫名其妙穿越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可家人的一颦一笑却带给他久违的温暖,让他一时间不愿意去分清,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自然而然的,也就代入其中,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哎,都怪你们爹!”

张培华叹了口气,抱怨道:“他跟着人家到白河里放排,说是每个月都让人捎钱和票回来,可上个月也不知道咋的了,到现在都没个信儿。

他在山里头伐木,一来一回都得半个多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对了,说粮食,别提他!

实在不行,我就再厚着脸皮往你们大舅家借一些,等小麦收下来咱们再还上。”

兄妹三人都有些沉默。

放排可是非常危险的行当,尤其还要进山里伐木。

七里坪公社坐落在伏牛山脚下,一条大河从山里蜿蜒而出,南岸是国家建设的青年农场,当地人又叫马场;北岸就是王家生产大队。

这些年山里头开始伐木,村里一些壮劳力经过考核可以到里面打工,挣一些外快。

也算是副业队。

父亲王红河能吃苦,再加上为人老实,便在里面谋了个差事。

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头却为他感到骄傲。只是这一个多月不见消息,便开始时常抱怨起来。

“娘,算了,先别麻烦大舅了。”

王南执毕竟年长一些,皱着黛眉道:“舅妈生了一铺的孩子,不是姥姥和姥爷帮衬着,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呢。

下午还是先让我去公社跑一趟吧。

你老说我长了一双麻杆腿,这么长的两条大长腿不多使使不是浪费了?

放心,这次我挖了不少芦根,除了小三儿用的,足够卖钱。

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