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一席话让陆居仁回过神来,不用盯着敌人的强项与敌人周旋,不要被敌人的强项遮住眼睛。
方孝孺等人吃惯见惯,将自身势力强大习以为常,认为可以对抗皇权,他们的败亡就代表士大夫还没到强压皇权的地步,正面与皇权对抗死路一条。
士大夫的强项在地方,在人心,一直以来士大夫都以地方为依托,巩固人心,以人心对抗皇权。
这次面对朱雄英来势汹汹,一样可以用人心对抗。
陆居仁又一次仔细梳理朱雄英在浙江、江南的所作所为,发现朱雄英在幼小、无法无天的表象下,看似暴戾做事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步都精心规划。
将原本团结一心的浙江用一件食人案分化瓦解,而后各个击破,用的是威。
到了江南朱雄英改用利,以利诱导商人,抽走士大夫最大的助力,再用三百亩分化瓦解,料想等到解决了领头羊,将来到底三百亩还是三亩,全都是朱雄英说了算。
想到这里陆居仁一身冷汗,早先的轻视一扫而空,这个对手不但心智强大,能量也大,任何行差踏错都会万劫不复。
陆居仁暗自庆幸之前没有随意下子,要不然被吃大龙都是轻的。
“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看看,城里有多少织布为生的人,有多少因为纺织厂断了生计的人。”
陆府管事做事迅速,两天就弄清楚了:“老爷,城外不好说,城内几乎都断了,有二百多是靠织布为生的,其余另有家主、另有家业的不算。”
居城市大不易,古今都一样。正常人家不可能光靠织布为生,织布只能锦上添花,但总有一些孤寡,或家庭另有问题的人。
“你把二百人的境遇散在书院内,让学子向府衙请愿,关闭纺织厂。”
士大夫第一招鼓动学生上街,这帮被他们教导的学生,早接受了他们的价值观,一腔热情以为为国为民,却不知被人当枪使。
别看陆居仁是个隐士,他开设的私塾跟他一样名气很大,自然学费不低,能在他学院学习的大小是个小地主。
学子的长辈愿意听从朱雄英命令将所有田亩降低到300亩无所谓,只要裹挟这些学子,他们的长辈想不下场帮忙都不行。
“男女同一屋檐下,有辱斯文!”
“关闭纺织厂!”
“与民争利,劫贫济富!”
“关闭纺织厂!”
学子分成两批,一批向府衙请求,一批堵在纺织厂门前,阻拦纺织厂原材料和成品出入,极大影响纺织厂生产。
关键还不是一天,连续几天都来,搞得沈家兄弟十分头大。府衙那里倒是容易,都知道纺织厂是朱雄英安排的,没有哪个官吏头铁。
学子见府衙半点动静都没有,全部转到了纺织厂,逼得纺织厂都停工了。
城东民家
“芸娘,钱呢,怎么没钱了?你拿去买衣服了,还是拿去养汉子了?”
“你胡说什么!你每天只知道跟那些人吃酒,什么事都不做,我每天起早贪黑织布赚钱都进你肚子了。”
“织布?那你今天怎么不织布?”
“没人卖棉了怎么织!”
“怎么没人卖?唉,你要去哪?”
“去找叶姨,你又不干活,我再不找活计,一家要喝西北风了。”
这位家中汉子憋闷不住,起身尾随妻子,见妻子进了叶姨的铺子。
叶姨是一个中介,给人介绍工作、租房等等,名声还不错,但中介名声再好也就那样,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不是没有道理。
工厂刚刚兴起,所有事物都新鲜,百姓都不熟悉。这里面最重要一点就是工厂雇工算不算奴仆,一旦算奴仆,那就直接跌落贱户了,以致于沈家兄弟想要招人扩产都招不到,只能用自家仆从先顶着,更加剧了招工的困难。
主要还是洪武年,商品经济还没有那么发达,短工、长工并未兴起、成熟,当然更因为户籍管理严苛。
“叶姨,真的不算贱户?”
“我还能害你不成,害了你,你家男人不找我拼命?”叶姨说道,“那沈府管家说了,都是皇太孙定的规矩,雇工就是民籍,谁敢胡来?”
“那多少工钱,日结吗?”
“日结算20文,月结算750文。”
“还是日结吧,家里等着用。”
“唉,找那样的男人苦了妹子了。”叶姨说道,“走,妹子,我带你去工厂。不用怕,那机器学起来很简单,我看了一会我也会了。”
芸娘丈夫尾随两人来到纺织厂,见厂内人非常多,女人有,男人更多,这下芸娘丈夫火冒三丈。
不是生气偷人,光天化日那么多人不可能是偷人。是男女一起干活总会让人风言风语,有了风言风语他就很没面子。
不过芸娘丈夫没有轻举妄动,毕竟他才一个人,所以他默默回去召集人马。他如今是个稍有名气的城中混混,手下有一群无所事事的人。
怕什么来什么,还没来得及怎么样纺织厂,城中就传出纺织厂的风言风语。
说什么厂内男女混居啊,不成体统啊,男盗女娼啊,总之就是腐儒常用的下三路攻击。
一瞬间芸娘丈夫就上头了,带着十几名小弟就冲入厂内。
“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砸了你的贼窟!”
“住手!”
“快报官!”
一群地痞无赖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当下纺织厂还不大,雇工不会为主家拼命,只有那些忠心的仆从上前阻拦,无一例外都被芸娘丈夫一棍一个,可见他能当领头手上有活。
混乱中芸娘丈夫拉着芸娘回家,地痞则砸烂了机器才走,等沈家兄弟赶到,早已一片狼藉。
“这可如何是好?”
纺织厂是朱雄英重点关注的产业,竟然没有看顾好,一旦朱雄英生气,沈家只有等死。
“定是有贼人陷害,还是请殿下吧。”
光靠一群地痞自然不可能砸了纺织厂,沈家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自己也养了一群打手。还是那群学子,他们故意闹事,惹得打手动粗,随即报官。
府衙不可能怎么样沈家,也不可能阻拦纺织厂,但抓一批打手丢大牢一段时间,平息下学子情绪,之后给沈家打个招呼,没什么大不了。
就在这个空档,地痞进了厂,怎么感觉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