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诡异的感觉萦绕心头。
天绯魔帝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空中飘荡，既像是在水中逐浪，又如同从天际坠落而下。那种奇妙的感觉充斥着他全身，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他沉溺于这般飘然的状态，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一种渴望就此沉眠的想法悄然滋生。究竟有多久了？从未有过这样宁静的感受。醒着的每一日都在厮杀与争斗中度过，而今的安宁却渐渐将他的意识引向幽冥深处。
然而，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听得到我吗？”
如水般的宁静霎时荡然无存，那一抹温暖的舒适消逝而去，留下的只有烦躁与不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听见了吗！”
‘是谁？’
‘是谁胆敢打扰本座的清净？’
“……能听到吗？”
‘够了！’
‘走开！’
“先生？您能听到我吗？”
天绯魔帝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模糊的身影让他本能地伸手去抓。
“咳？！啊！”
然而，滑稽的事发生了。昔日那一触即发、快若闪电的出手，竟然如今如风中枯枝般颤抖，手腕微弱得宛若苍蝇掠过，腰间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天绯魔帝眉头紧锁，仔细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何处？”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沙哑低沉，让他自己也惊讶地抚上了嘴唇。这个陌生的声音，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而是属于他人。
眼前的女子身着粉色制服，发丝整齐盘起，见状不禁惊叫一声：“先生，您千万别动！”
“……？”
“您出了车祸，刚做完手术，突然这么一动……！”女子话音未落，便看到天绯魔帝腰间的绷带渐渐被鲜血染红，她几乎要捂住头叫起来：“您的伤口又裂开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
天绯魔帝努力让自己理解眼前的情景，勉强环视周围。
首先，周围是白色的墙壁，一张简洁的病床，还有一扇玻璃窗，以及房间中央那黑色的方块物体……
“那是……电视？”
女子连忙说道：“先生，请您千万别乱动！我这就去找医生来！在我回来之前一定别动，您明白吗？”
天绯魔帝无言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威胁”。
女子快速向门外走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还带着一丝不安。
‘那双眼睛……’
她记得病人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双眼眸中燃烧的光芒，竟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他不过是刚醒的病人，然而那抹光芒却带着无尽的威严，让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难道是我看错了？’
女子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房间。而天绯魔帝则沉默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若记忆无误，眼前的女子应该是一名“护士”。护士负责在医院中照顾病人。然而，让他疑惑的并不是护士的存在，而是他竟然真的看到了护士，还有那玻璃窗与现代化的电视。
“我……真的回来了？”天绯魔帝轻声低喃，看着自己那颤抖的手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细腻白皙、没有老茧的手——如此陌生的景象。
在他登临真魔之境时，双手已是满布裂纹，无法恢复。然而如今，这双手却光滑白皙，宛如孩童之手。这副身体……显然与之前完全不同。
天绯魔帝还在平复心绪之际，一位穿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见到病人腰间渗出的血迹，医生皱眉瞪了一眼护士：“没提醒他不要乱动吗？”
护士不悦地嘟囔道：“他一醒来就开始扭动，医生。”
医生不禁摇头叹气，“小伙子，我得检查一下你的伤口。”他没等天绯魔帝回应，就从护士手中接过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绷带。片刻后，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缝合的部位渗出鲜红的血。
尽管鲜血渗出，但伤口并未完全崩开，似乎并无大碍。
“还好，没有完全裂开。”医生点头松了口气，随即用纱布擦拭伤口，“小伙子，别乱动了。要是缝合的地方裂开了，我们还得重新缝合。如果只是皮外伤就好办，但若是内部开裂，恐怕还要再做一次手术，明白吗？”
天绯魔帝沉默地点头。脑海中的疑惑如浓雾般将他包围，令他无言以对。
医生皱了皱眉，吩咐护士重新包扎好病人后，拿起病历，询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料到医生会同他说话，一时沉默无言，愣得如同迷路的孩子般茫然。护士不得不再次提醒：“先生？”
“……是？”
“您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
“对，您的名字。”
天绯魔帝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久违的名字。那是他许久未曾使用，几乎陌生的名字……“姜真浩。”
护士继续问道：“姜先生，您家住哪里？”
“抱歉？”
“您家的地址，先生，您住在哪儿？”
天绯魔帝，或者说姜真浩，茫然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嗯，我明白了。那您还记得自己多大了吗？”
姜真浩努力回忆自己上一次在这里的年岁，似乎是……
“……三十五。”
‘没记错吧？不太记得清了，但大概是这年纪。’
然而，医生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甚至一个盲人也能察觉到他的神色凝重。医生沉默片刻，转头对护士说道：“通知神经外科。”
“好的，医生。”
不一会儿，另一位医生进入了病房，先前的医生和他在门口低语，声音却隐约透过墙壁传入室内。
“怎么回事？病人有问题？”
“病历显示他的脑部没有问题，只是……”
“或许是轻微脑震荡，但并未发现任何血肿或脑出血迹象。”
“但他表现出失忆与错乱的症状。”
“怎么讲？”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忘了住址，还说自己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
“是的。”
“这可有些麻烦了，不知原因何在。”
房门再次打开，医生们走进来，姜真浩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姜真浩先生？”
“是。”
“请问，您今年多大？”
姜真浩谨慎地答道：“……三十五。”
“那您家的地址呢？”
“我不记得。”
“那您从事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
“好的。”医生暂时停止了提问，接着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比如让他看清手指数量、辨别声音来源、稍微捏一下皮肤是否感到疼痛。姜真浩默默配合，没有多言。
“嗯，没有其他症状。”医生摇了摇头，“姜真浩先生，您现在的记忆混乱，或许会让您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只是暂时性的，您不必担心。不过，为以防万一，我们还要安排一次CT扫描。”
姜真浩轻声答道：“这样吗？”
“没错，您不必担心。这只是为防万一的检查。”
正当此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位女子冲了进来。“真浩！”
姜真浩的视线随声而动，瞬间瞳孔骤缩，“什……么？”
女子哭喊道：“真浩！你怎么会出车祸呢！医生！我儿子他……他怎么样了？”
医生温和地安抚道：“夫人，手术很成功。他的脾脏破裂，肋骨也断了几根，但都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留下后遗症，您大可放心。”
“谢谢医生！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姜先生似乎有些轻微的记忆紊乱……”
“什么？记忆？我儿子的脑子受伤了吗？”
“啊，不是这样的，夫人。只是他在车祸中可能受到震荡，目前处于短暂的记忆混乱状态。初步CT未发现异常，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然而，为以防万一，下午我们会再安排一次CT。”
“好的，谢谢医生，真是万分感谢！”女子连连鞠躬致谢，接着快步走到姜真浩床边，“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
她温柔地询问着，姜真浩目光紧盯着她，仿佛要透穿层层迷雾。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
这是他此生无法忘怀的人。即便身处江湖，他从未忘记过她。她是他所珍惜却不敢再见之人。
“……母亲？”
“对，妈妈在这儿！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小心，可你还是不听话！你怎么会不注意呢？”
母亲的责备在耳边绵延不绝，最终，她却抹去眼角的泪水，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过还好，真浩，情况还不算太糟。”
“但是……这怎么可能……”
“嗯？怎么了，真浩？”
姜真浩怔怔地望着母亲，又缓缓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腿。
‘它们……’
他的双腿动了。他的腿，真的在动！姜真浩的身躯随之颤抖。
“怎么了，真浩？哪里疼吗？”
“……不，我没事。”姜真浩看向眼前的母亲，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震颤。
‘母亲……’
他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却在此地重逢。然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江湖中开启前世之时，她早已离世十五年。为何她会在这里？
“母亲……？”
“你真是吓到我了，居然叫我‘母亲’……平时你可从不这么叫我。”
“……”
“好好休息吧，真浩。一定受了很大的惊吓，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告诉我，好吗？”
“……是，母亲。”
她担忧地望着他，伸出手轻抚他的头。那抚摸的温度自发间传来，他闭上双眼，静静感受。
“我回来了。”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确实回来了。经过数十载在中原的生死厮杀，姜真浩——回到了如今。
而且，他的归来，似乎比他在江湖消逝的时间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