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蘅芷轩题咏:奇景妙处探幽微,异草辨识引风波

众人从茅堂出来,沿着山坡行走,一路穿花渡柳,景致迷人。只见眼前一泉,水流潺潺,过了荼蘼架,又进入木香棚,路过牡丹亭、杜芍药圃,来到蔷薇院,再傍着芭蕉屋曲折盘旋。此时,忽闻水声潺潺,从石洞流出,上面罗笔倒垂,下面落花浮荡,众人不禁赞叹:“好景好景!”

贾政询问众人:“诸公觉得该题什么名字呢?”众人思索一番后说道:“不必再拟了,就用‘武陵源’这三字吧。”贾政听了,微微摇头,笑道:“这又过于落实了,而且显得陈旧。”众人又提议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还不错。”宝玉听了,急忙反驳道:“这越发荒谬了。‘秦人旧舍’是避乱之意,怎能用在此处呢?莫若用‘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皱眉道:“更是胡说。”

说罢,贾政进入港洞,又问贾珍:“有船无船?”贾珍忙回禀道:“采莲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

贾政见状笑着感慨道:“可惜呀,原想着乘船进去,如今却不得行了。”贾珍赶忙说道:“从山上的盘道也能够进去呢。”说罢,便在前头引路,众人纷纷攀藤抚树,沿着那蜿蜒的山道缓缓前行。

行至一处,只见水上的落花越发得多了起来,而那水流也愈发清澈,溶溶荡荡地流淌着,曲折萦纡,似一条灵动的玉带穿梭在园中。池边两行垂柳依依,与那桃杏交织在一起,几乎遮天蔽日,周围竟不见一丝尘土,仿若一处人间仙境。

正走着,忽见柳荫之中隐隐露出一座折带朱栏板桥来。众人依次度过桥去,发现此处诸路可通,眼前出现一所清凉瓦舍。那房子是一色的水磨砖墙,青瓦花堵,颇为素雅。再看那大主山延伸出的分支脉络,竟穿墙而过,倒是别具一番景致。

可贾政刚走到这所房子近前时,只觉起初看着颇为无味。然而,当他步入门内,却见迎面突然突出一块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四面还群绕着各式石块,这些石块竟将里面所有房屋全都遮了个严严实实,而且周围连一株花木都看不到。

可再一细瞧,却见地上、石间生着许多异草,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牵藤蔓延,有的引蔓攀爬,或从山岭上垂挂下来,或穿过石角探出身姿,甚至有的垂延绕着柱子,仿佛要用银器去承接一般。它们或如翠带在空中飘摇,或似精美的绳索盘曲蜿蜒,颜色也是五彩斑斓,有的石上的草色若丹砂般艳丽,有的开的花如金桂般味香,这般奇妙景象,绝非寻常繁花可比。贾政不禁脱口而出:“有趣,只是这些异草我大都不大认识呀。”

众人围看着这些奇异的花草,有的便猜测说是萆荔藤萝。贾政听了,却摇头质疑道:“萆荔藤萝哪会有这般奇异的香味呀?”

宝玉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果然不是呢。这众多草中确实有藤萝萆荔,不过那散发异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致是茝兰,这一种估摸是青葛,那一种该是青灯草,这一种则是玉露藤,红的自然是紫云,绿的定是青芷。想来那《离骚》《文选》里记载的那些异草,有叫做什么,或是那江蓠的,也有叫做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模样的,在左太冲的《吴都赋》里能见到。又有叫做什么绿荑的,还有叫做什么丹椒、蘼芜、风连的,在《蜀都赋》中也有记载呢。如今年岁久了,人们大多都不认识了,所以都是依照形状来取名,渐渐就有了偏差,也是常有的事呀。”

宝玉正说得兴起,未及把话说完,贾政脸色一沉,大声喝道:“谁问你来着?”这一声呵斥,好似平地起惊雷,唬得宝玉赶忙倒退几步,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再多说半句,心中懊悔自己又莽撞了,惹得父亲不快。

众人见此情形,也都噤若寒蝉,方才那探讨异草的热闹氛围瞬间消散,只余下一片寂静,唯有那微风吹过异草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清冷的瓦舍前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也在为宝玉的这番遭遇而轻轻叹息呢。

贾政顺着抄手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比之前的清雅更胜一筹。贾政不禁感叹道:“此轩煮茗操琴,也不必再焚香了,这造却出意外,诸公定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才不负此景。”众人笑着回应:“莫若兰风蕙露,贴切得很。”贾政点头道:“也只好用这四个字。那联又如何呢?”

这时一人说道:“我想了一对。”大家纷纷批削改正,念道:“麝兰方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众人议论道:“妙是妙,只是斜阳二字不妥。”那人引古诗“蘼芜满院泣斜阳”句,众人听了直摇头,连道:“颓丧,颓丧。”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念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贾政拈须沉吟,正欲提一联,忽抬头见宝玉在旁,不敢作声,便喝道:“怎么你该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宝玉听了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这般着迹说来,就是提二百联也不能完。”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叫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则匾上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贾政听了,心中暗自思量,觉得宝玉所提之词倒也契合这轩中清幽雅趣,且不落俗套,既有几分诗意,又不失灵动。他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又瞧了瞧众人,不禁对宝玉的才情刮目相看,只是面上仍未显露太多赞许之色。众人也都对宝玉的见解表示赞赏,一时间,这蘅芷轩中充满了浓浓的雅趣与诗意,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清新的芬芳,让人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