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南

李文森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图书馆借来了那本赛珍珠的《群芳亭》，认真看完之后他确定之前那种读剧本别扭的感觉是有道理的。

剧本跟原著区别非常大，书里传教士安德鲁和吴太太之间的关系类似一位睿智的老师和一位聪明的学生，直到安德鲁去世的那一天，吴太太才意识到自己无法自抑地爱上了他。

《群芳亭》甚至不能算是一本“爱情小说”：它讲述的实际上是一个女人对自己人性的觉醒，以及对他人人性的觉醒，而她以前只把这些视为需要履行的职责。

之前李文森觉得感情线上毫无逻辑的那些巧合，比如孤儿院的大火等，原著里都是没有的；剧本中吴老爷被描绘成一个专横跋扈的丈夫，而在原著中，他其实非常顺从、慈爱，而且并不想纳妾；其余的一些问题比如故事并非发生在姑苏，传教士安德鲁是意大利人而非美国人等倒是无伤大雅。

这么看来，这部戏不接也罢。

没想到，三天后李文森又接到了熊小鸽的电话，为上次的不够礼貌周全道歉后，又约了一次见面。

熊小鸽那种很热情、开朗的态度也感染了李文森，他就同意了，见个面也没啥损失。

这次咖啡厅的吧台坐了四个人，比上次多了一位——港岛导演严昊。

“严导你好，我特别钟意你的《滚滚红尘》还有《棋王》！”由于严昊也是港岛人，于是李文森先用粤语打招呼，再改回普通话，为了照顾熊罗二人。

“一表人才，未来可期”，看起来严导对李文森非常满意，他作为祖籍江苏吴县的港岛导演，26岁执导的电影《茄喱啡》被视为港岛第一部新浪潮电影，之后的《滚滚红尘》更是获得8项金马奖；也因此曾经被罗燕认为是这部《庭院里的女人》导演的不二人选。

这次的会谈完全由熊小鸽主导，罗燕情绪不高，低着头话也不多。

“今天见面呢，主要是商讨剧本的问题，上次文森说的很多点都很有道理，而且严导其实之前也有不少类似的观点，今天把大家聚起来，头脑风暴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把剧本改的更好。”

熊小鸽不太懂电影，对艺术方面也不想过多插手，然而上次李文森那些想法他都听进去了。

虽然成立银梦电影公司的初衷是为了给太太圆梦，但项目明显出了偏差，作为董事长如果置之不理，那他就不是熊小鸽了。

这次的会面，李文森最累，虽然严昊在内地和宝岛都拍过戏，但国语表达起来还是不够顺畅，很多地方需要李文森重新组织语言再表达出来；

熊小鸽最从容，他之前从未深度参与剧本，毕竟隔行如隔山，但现在出现如此大的分歧，此时他的商业大佬风范开始展露无遗；

严昊发表的观点最多，毕竟是老牌导演了，很多剧本的问题他其实早就谈过自己的想法，但是面对既是制片又是编剧还是主演的罗燕，他之前的意见都被无视了；

罗燕最沉默，跟上次见面相比，话少了很多，显然是接受了剧本要大改的命运。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由严昊主导修改剧本，修改的方向是尊重原著，大幅删减吴太太和安德鲁的感情线，并且是安德鲁死后才让吴太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样一来，反而是少爷吴凤慕跟姨太太秋明这条线得到了加强，吴凤慕戏份大增，由配角一跃而为男主角，至少也是主角之一。

“罗燕啊，你的戏份虽然减少了，但是表演深度和难度却是大大增加了，”严昊接着说：“爱情戏好拍，但是要演好一个女人的觉醒，这个需要你继续加把劲。”

“好吧，我加油”，看起来罗燕恢复了一些斗志。

“文森，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接下吴凤慕这个角色”，面对三人诚恳的目光，李文森稍微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仔细看过合同后，李文森最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虽然片酬不算太高，而且几个月后就要前往遥远的姑苏。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演男主角。

1999年早春，姑苏网师园。

罗燕已经完成了从美国银行贷款的繁琐手续，来到姑苏进入影片前期工作筹备。又因为担心李文森作为一个很小就移民到美国的华裔少年无法跟吴凤慕这位民国少爷产生共鸣，建议他早点进组提前来到姑苏适应江南的风土人情。

李文森同意了。

请假并不难，某卷王之前攒下的学分直接跳级都绰绰有余。

飞机刚降落就被罗燕安排好的专车接到了网师园，也是《庭院里的女人》的取景地。

闻名遐迩的网师园，此时游人却不多，毕竟这里过于袖珍，虽然号称“小园极则”，但对游客来说，还是拙政园之舒旷，沧浪亭之朴雅，留园之秀媚，怡园之工丽更有看头。

穿过雕刻精致饱经沧桑的砖雕门楼，李文森的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致小巧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跃然眼前，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细细欣赏着园中的一砖一瓦，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芬芳和淡淡的梅花幽香。

“等到两个月后正式开拍，这里会被清场，专门用作电影的拍摄地”，罗燕对于能谈下这座江南名园的拍摄许可非常高兴。

“嗯，网师园在美国也很有名，我曾经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中国园看过网师园殿春簃的一比一仿建的复制品。”

李文森沿着小径慢慢前行，视线不时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粉墙黛瓦的院落、精雕细琢的石桥、错落有致的假山流水，以及时不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昆曲声，无一不彰显着江南园林特有的韵味。

忽然间，一阵微风吹拂而过，伴随着淅沥沥的春雨声响。李文森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飘落着细碎的雨点，打在树叶和花瓣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风到这里就是黏

黏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心碎了才懂”

雨点落在身上，带来一丝凉意，却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惬意。李文森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脑海中刚刚出现的这首隽永的歌曲。

许久之后，网师园中的一切都焕发出崭新的生机，绿草如茵，花木葱茏，更显得更加清新动人。

真是一首好歌，曲好，词好，编曲更是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