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见自己的说辞让史可法关注到了郑芝龙,便道:“这其中关节,我所知也很有限,不过郑芝龙确定是福建泉州人,宪公可以移函到福州,询问一下福建布政使关于郑芝龙的现状,他虽是海贼,但应该是上下打点出了一个水师将领的官身。”
“那就好办了,此人既有武职官身,在南京兵部必有报备,即刻教人去查!”史可法心中一宽,差人吩咐去调阅福建漳州、泉州、厦门三地,三十年以来归附的所有海贼出身的将领名录。
过了片刻,负责福建都指挥使司的兵部主事,亲自前来回报,说是崇祯元年九月,海贼郑芝龙盘踞东番夷洲大岛、金门、厦门日久,福建巡抚熊文灿大人予以招安,封其为海防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有部众三万余人,船只千余艘。
朱以海心道:“这主事说的东番大岛,应该就是台湾了。郑芝龙就是靠着给日本和占据台湾的荷兰人在中间一路牵线搭桥,才越混越大,最后被朝廷给招安了。”
他随即说道:“宪公!就是这人,他给朝廷报备的所谓三万人,必然是捏造的,我那在兖州的泉州小宦官说,他先是勾结了倭人,娶了倭人女子,又靠着倭人才与盘踞在东番的荷兰人勾结上啦,一番蝇营狗苟的操作,或欺骗或明抢,早就已经垄断了南洋的商贸。
并不是只有什么三万人,千条船这么简单,此人勾连外邦,绝不能小看!他诓骗了福建巡抚,欺瞒了朝廷,混了个游击将军的官身,事到如今,竟然又开始把手伸进我大明内地!
两淮之外便是黄海,沿岸那一大片都是两淮盐场的煮盐之地,我虽对盐业所知甚少,但想来,总不会全年每一天都要产盐晒盐罢?一旦盐场无人之时,又是黄海海岸!刘良佐要从海上勾通南洋的郑芝龙,并非难事!”
朱以海就是对史可法咬死了郑芝龙不是好人,再加上既然淮河上的那两艘巨船,并不是朝廷治下的官船,那除了郑芝龙,恐怕也没别人能有了。
而且朱以海记得之前在书上看到过,郑芝龙这人通晓闽南语、日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荷兰语,在闽地、日本和台湾荷兰人、澳门葡萄牙人之间,混的游刃有余,而且此刻整个菲律宾还是在西班牙人的手里,郑芝龙游走几方之间,真是风生水起!
这样一个黑白两道与各国都通吃的主,朱以海知道利害,所以始终对郑芝龙都是一副戒慎恐惧的态度,再加上淮河上那可疑的船。
要是将来崇祯自缢之后,四镇之一的刘良佐本身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军阀,再提前这么久就和郑芝龙勾结在一起了的话,那自己还敢去浙东沿海监国嘛?
朱以海感觉现在活了一个俞起蛟,袁时中也准备南下到长江以南来支持自己,历史已经在各种细节上发生变化了,这些细节加在一起,那就可能引发一连串的大变故,其他人的行为估计也会受影响,他现在就想先赶紧联合史可法除掉刘良佐!
多留刘良佐一天,就是在为难日后的自己!
“不错,看来这刘良佐的确甚为可疑,此人一贯因循避战,每每在关键时刻,保存实力,在旁观望,用不到他的时候,他便无恶不作,横行乡里。
我虽告诫过他多次,仍是不听!此刻竟然与沿海贼寇结交,里通外国!我能容他,天理也断不相容!”史可法带兵与流贼相战多年,也是果决之人,他此刻已决心拿掉刘良佐。
他突然想到,几乎两年之前,还只是总兵的刘良佐曾与驰骋于黄淮之间的袁时中打过几大仗,互有胜负,拿下刘良佐之后不妨便让归附的袁时中来顶替他。
但袁时中此刻只是与朱以海口头盟好,究竟结果如何,尚不可知。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发作,除掉刘良佐,让两淮防务立即空缺?更何况,刘良佐无恶不作的原因,也是为尽得利益用来收买部下!
跟着刘良佐既然可以横行无忌,那铁了心跟着他的兵士必然甚众,这种军队,只有大兵压境围剿之时,才会做鸟兽散自行瓦解。只是如此大规模的用兵行事,必然震动朝廷!
最终若是不能善罢....那可....!史可法此时心中想到了当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手持尚方宝剑,擅自处死了辽东皮岛大将毛文龙的往事,从此备受恩信的袁崇焕开始被天子猜忌,最终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自己此刻若是擅动刘良佐,朝野震动之后,天子也必想到袁崇焕的例子,那对自己可是极为不利,自己获罪固然不惧,但到时候南七省的诸多大事,又有谁能托付?
史可法沉默着心中思潮起伏,难以抉择,深觉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今的当务之急是处理逼近凤阳的张献忠,还是正准备暂时搁置刘良佐一事之际,忽听一旁朱以海道:
“此事最好是能有确凿的证据,刘良佐为非作歹,勾结外邦的铁证,应当是能够与他被斩的奏折,一同送进京师御前,更或者将他拘禁之后,待陛下亲自下旨发落,否则以天子的秉性,袁督师的往事不得不防啊.....!”
史可法一惊更甚,此人心思竟如此澄明吗?朱以海眼见坐在旁边的史可法一言不发默默思索,大概能觉出他是担心牵连影响了现在主要得对付张献忠的大局。
他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的心态,他才提了袁崇焕,没想到一语中的,说中了史可法心中的疑虑。
“公子于国朝掌故,所知甚详啊,这恐怕都是国子监出身的大才俞先生的功劳罢!”史可法下意识的想到应当是俞起蛟长久以来对朱以海的教导之故。
却见俞起蛟起身拱手道:“阁部大人抬举微臣了!六公子多年用功,一朝展现,所知所学的确极为广博,臣亦不如!每每与六公子相对,都让臣有重见北齐文宣与宋高宗之感!绝非虚言谬赞,只怕阁部大人亦有所感!”
朱以海一听这话连忙道:“俞先生这么说,更教我无地自容啦!我在先生身边也受教良多,我二人算是相辅相成罢,俞先生恪尽职守,这王府长史当的称职。”
史可法眼见两人君臣和谐之像,也想到了自己与崇祯皇帝虽然也蒙他信重,但毕竟不能如此推心置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朱以海道:“方才所言,刘良佐误国蛀虫,宪公绝不能姑息养奸啊!而且另有一件要事,我等此番南下,机缘巧合路过中都凤阳,凤阳总督正在四处抓拢流民,我和俞先生及秦千户,因逃出兖州之时扮作流民,也曾被凤阳兵吏锁拿!”
史可法大吃一惊,又挺直了身子道:“竟有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