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

这穿汉服的麻烦算是解决了这一次,既然又要出远门,朱以海刚才在内堂里倒还算是仔细的瞧清了这汉服的穿着顺序,哪件是搭着哪件穿。

外间已有小厮在正堂东厢的圆桌上布菜,五人一同坐下吃饭,这淮扬菜和鲁菜,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风格,各有千秋,朱以海道:“这淮扬菜清鲜平和,却又有无穷后味经久不绝。

人言南京虎踞龙盘,是天下王道形胜汇聚之所在!又偏偏钟灵毓秀,允文允武,江南文物繁盛之地,竟能生出这足以都天下的壮盛之城,与淮扬菜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史可法道:“臣到南京也已一年多了,的确风物繁盛,无怪天下士子,人人争相前来。就是毫无官身,也愿意到南京来侨居,江北前来避祸的百姓,这几年也是几万几万的涌进留都,好在江南的底子积攒的厚,三五年内倒还可以支撑的住。”

朱以海夹了一颗浓汤中的蟹粉狮子头到自己碗里,用筷子碾成三四瓣,口中说道:“听口音,宪之公并非江南人罢?”

“毕竟公子从山东来,能听出臣的官话略周正些,与南方士人略有不同,臣是开封府人。”史可法提到自己的家乡开封时,不免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痛。

朱以海一听开封府三字,心下也是一惊,两月之前,开封才被李自成掘开黄河水倒灌进城,一座繁盛的开封府城,数十万生民,在这场大水之中十不存一!

朱以海忘了史可法是哪的人了,随口一问,却像是在揭人疮疤一般,其实现在天下糜烂,说到哪都极有可能有过遭逢大难的经历,他颇为后悔。

当即道:“是我唐突了,那宪公实是与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刘良佐虽然无恶不作,却也不曾做过一举灭一座大城的恶事,无论是流贼还是鞑子,都在中原屠过城,将来一旦天下有变,这两方谁得势,天下百姓都会比今日更苦上十倍!”

史可法道:“话虽如此,公子身为我大明宗室,自然对流贼为祸之事深恶痛绝,但细想可知,凡事种下恶因,才有恶果。

我大明开科取士已然二百余年,以孔孟仁义之道,十年寒窗,换得官身,要说人伦、经验、底线,都该远胜于流贼。

臣为官多年,曾在士林中听闻有这种说法,百官代天子牧民一方,公子以为对于百姓,为何要用这个牧字?”

“故老有言,逐鹿中原,我华夏百姓温良恭俭让,就像羊,像鹿一样,由天子御使百官,任意驱使,所以用这个牧字,就像放羊一样。”朱以海一愣随口答道。

史可法拾起桌面上的小酒盅一饮而尽道:“公子说对了一半,天下自宋以来,除却蒙元,文人士子都推崇北宋文彦博那句,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的话,那么要如何做到这一点?便是离不开这个牧字。

草原上的人骑马牧羊,这牧羊人依仗的就是远超过羊群的聪明才智,才能依靠一匹马、一条狗,便驱使成百上千只羊。”

朱以海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明白史可法要说什么:“宪公是想告诉我,士大夫作为代表天子的牧羊人,用来驱使作为羊群的百姓的那匹马和那只狗,便是三千年积累下来的史书典籍,孔孟纲常伦理罢?

华夏亿万生民,懂得文化知识的,万中之一也还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连字也不认识,他们的一生,完全是靠原始的经验,生存在勉强温饱的这个底线的边缘,对作为驭民之术的道德为何物,大部分人嗤之以鼻,也从不关心。

再加上地方宗族约束,多少代人,都安土重迁的在一地生存,连村都没出过,完全没有接受过士大夫们垄断的知识文化,一旦百姓长期不能温饱,便会激发求生的兽性,靠经验约束的基础道德,会瞬间荡然无存!

是以杀人放火乃至屠城,都毫无压力,因为根本就不知轻重,所以便如洪水一般席卷!”

史可法道:“公子能想到这一层的利害关系,已然是宗室中的翘楚啦!”

“所以咱们先把眼前这诸多难关,一一越过去之后,还有不少大事要好好的办一办呀!”

当下众人边谈边吃,不觉就是一个时辰。史幼仪眼见朱以海对天下之事,都颇有与众不同的说法,除了凝神静听,便是和自己平素读来的书中文字一一印证。

朱以海嘴上虽在说着这些事,但其实自觉并没有发挥出自己平时一番发表的一半实力,全是因为,还要平添不少精力时刻关注着坐在父亲身畔的史幼仪。

众人直坐到,餐食尽皆冰冷,再也无法下箸时,才算结束。

此刻外间却是暖阳高照,说晴便晴了,初冬时节,雪下的虽大,到底是存不住的。

朱以海言道这饭食散了之后,自己三人计划休整半个时辰,便要出发启程。

这时史可法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手心大小的银牌递给了朱以海,他接过一看,只见那银牌,云纹雕饰,中间一列小字,写着「恩袭武靖伯」。

史可法道:“这武靖伯,是成化年间名将赵辅,他南平两广蛮乱,北征蒙古,两伐辽东,搏了这个武靖伯世袭罔替的爵位,公子昨日既说了要化名赵鲁,正好武靖伯便赐居留都,我去借了这腰牌来。

等到了两淮,公子在官面上遇到危难,一个兵部郎中已无法弭平之际,便可动用伯爵的高位来压制乱贼!我恐怕刘良佐狗急跳墙,一旦迅疾发难,这以军功名镇南北的爵位,能让他投鼠忌器一二。

如若实在不行,便不必跟他纠缠,及早脱身回南京便了,咱们也与他在朝堂之上,论辩输赢,说到底,臣自信,天子还是信重自己更多一些!”

朱以海心下感激,有了这军功伯爵府腰牌的支撑,自己也可有所依仗,原本这鲁王庶出兄弟的身份,也实在是太过敏感,爵位太高,如果刘良佐发现之后,完全可以倒参自己一本。

说朱以海身为宗室,却与史可法串通一气,假装兵部官员,到两淮吵闹,兖州刚刚城破被屠,身为鲁藩宗室,到处游荡,依照崇祯的性情,肯定相信刘良佐的话而提防宗室!

说不定自己马上便会被废为庶人,发配到凤阳高墙圈禁终身,还谈什么袭爵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