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能否请兵回援,竟然全看张献忠?

朱以海站在承运殿中王座的陛阶之下,心里思潮起伏,不禁暗暗好笑,现在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嵫阳城!

满城被屠的印象始终徘徊在朱以海的脑子里,虽然这次凶猛的攻城终究被挡住了,但现在还是重兵围城,那围城之后,举城饿死与城破之后全被屠杀,到底哪种下场更好?明摆着都不好。

如果说这次历史的走向虽然微变,但也不过是把被杀死改成被饿死,那简直毫无意义!

朱以海可不敢在这赌这个。

南京虽然路途遥远,一路上流民遍地,风险极大,但他猜想,真正乱的是北方,大方向上看,南边到底是更安全的。

更何况这一路上毕竟还是在大明朝廷的王化之下,要是自己没魂穿来,记忆中的朱以海还不是得逃出兖州之后,要自己颠沛流离的逃到淮安?

处境比现在自己主动的去,从容的去要不堪的多,所以要说危险,他倒是可以接受,只需要做的是好好的准备一下。

而且袁时中如果真的是邓藩锡所说的是那样仁义的英雄豪杰,那自己就更不怕了,将来马士英要以武力强行拥立小福王朱由崧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有袁时中支撑一下呀!

要讲礼法,论资格,自己肯定争不过福王的法统,但是自己既然来到这个时代了,那肯定是要和马士英、阮大铖这一批奸贼斗一斗的!

哪怕自己将来还是要到绍兴去监国,现在已经十月下旬了,那从崇祯十六年开始到朱由崧登基的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收拢散落的人才,拉起一支队伍,绝对要避免像自己没来时那样,监国的那么仓促,失败的那么随意!

所以,白白的耗在这兖州,没什么意义呀,之后还有多少人要结交,有多少大事要办呢。

朱以海想到此处,双膝一弯,手握袍服下摆一扬,跪在殿中拱手道:“王兄,如今道路闭塞,鞑子又是重兵围城,咱们要派人到南京,免不了要装扮成乞丐之类的流民才能蒙混过去,一路颠簸,更需要身份贵重的围城中人亲自前往,才足以取信留都的众位大臣!

除却臣弟,还想带俞长史一同去,更增威信,仅存的王府护卫千户秦羽良便请王兄赐予护持臣弟。”

俞起蛟随即拱手道:“六公子去,确实最为适宜,臣愿随往!”既然俞起蛟都这么说了,朱以派也就同意了,当场下了教旨准行。

俞起蛟原本就是浙江钱塘人,朱以海早知日后浙江会是自己的大本营,肯定不想让这个又能领兵杀贼,又能开府治民的浙江大才,轻易死在兖州。

原本是南直隶镇江人的邓藩锡也想带着,但是带着两个文臣,一路之上,实在是有点危险,俞起蛟毕竟也算能打,刚刚思潮起伏之际,权衡以后,还是决定带上秦羽良,他三十一岁做到千户高位,武力肯定不俗。

但是邓藩锡这样一位人物,也绝不想让他陷在这嵫阳城中。

这件大事一定,承运殿里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分派了一下围城之中的粮食分配问题,准备打持久对峙的战争,静候朱以海从南京请兵来援。

之后也就散了,出了大殿,朱以海紧赶慢赶,一把扯住了刚刚走下石阶的邓藩锡的袖子。

“邓大人!先生的官袍被我给扯出了不少洞啊。先生虽然是兖州知府,但兵凶战危,在下此去留都,再快也需要时间,请先生务必珍重,中原流贼势大,辽东鞑虏猖狂,先生有用之身,不可轻弃!

倘若我尚未赶回,而鞑子又再攻城,待事不可为,希望先生到南京来,朝廷不是正在朝议是否要太子殿下去南京监国吗?若是能成,你我还有诸多大事能为!”

“六爷毋需多言了,一旦城破,举城上下都可以伺机逃出去,独独臣这知府不能走。

便算臣去了南京,天下人都会议论,城破了知府却逃的比谁都快,一生背负这样的声名,臣也帮不上公子什么了。”

朱以海默然,邓藩锡说的不错,从来没听说过被屠了城的地方,合城俱死,最高责任主官却逃了出来。那就算跑出来了,这官也做不下去了。

邓藩锡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出王城去了。

俞起蛟在朱以海身后看着二人这一番对话,待邓藩锡走远之后,他阔步上前道:“六爷是觉咱们离开嵫阳之后,鞑子会再攻城吗?”

朱以海道:“难道不会吗?”

“一定会,只恐合城都难幸免,公子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是对的。原本咱们的目的也是将六爷送出城去,既然能从容地出,当然最好。”

二人各自分手,朱以海回西三所收拾东西,简单的整理出了一个包袱,原本身边的小宦官们都在等着这次六爷会带谁跟着伺候,但朱以海却说教旨要三人快去速回,侍宦是一个都不带的。

“六爷!卑职诸事齐备,随时可以起程!”

秦羽良把那鲜明的绯色虎彪服已经换成了一身颇多尘土又有两三个布丁的藏青色的束身长袍,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粗木叉柱在地上。

帽子也去了,微微束起的头发也是杂毛翘起好几处,好在鞑子攻城这两日,城里人人憔悴疲惫,倒也不需要多么作伪。

朱以海看着这人倒瞧不出来年岁已过了三十,他也在往自己新换的土灰色的麻布衣衫上抹着脏泥,开口道:“秦千户,出了这王城,咱们便兄弟相称吧,装扮成逃荒的流民,咱们首先是要出了北门投靠到袁时中的营地,约莫得有七八里路,一路上我和俞长史就托你照拂了,你不至于将我二人卖与鞑子吧?”

秦羽良一直是含笑着微带一丝谄媚的状态看着朱以海,直听到最后半句禁不住脸上变色道:“六爷这话从何说起?!

卑职奉王命护持公子和俞大人赶赴南京请史阁部速发南直隶大兵来援兖州,怎会做汉奸?!

卑职要是做了汉奸,死了如何面见祖宗?更何况卑职从一介边军一路打拼,混到王府千户,难道时至今日才再改换门庭?

再者鞑子说那鸟语,我便一个字也听不懂,却还怎么做千户?”

“哈哈哈哈哈哈哈!长路漫漫,跟秦大哥逗趣几句,莫要见怪!也不必再拘着了,出了王城便都是流民,哪有兄长一脸谄笑的看着幼弟的?”

秦羽良在来显敬斋的路上,一直苦恼,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去见六王子?

这是要火速赶到南京办差的大事,自己刚刚升上来做千户还不满一年,鲁王活着的便有三个兄弟,还没来得及个个识得,就被派下如此大事。

若是六爷是个什么贵公子哥儿,那这一路上得一直奉承着吗?还是要怎样?实无半分头绪,只能硬着头皮来见。

此刻三两句话一照面,六爷平易近人并无架子,主动愿意与自己兄弟相称,那一路上就好办多了,生怕这天潢贵胄若是走在大道上,时刻端着主子的架子,能不被鞑子瞧出端倪吗?

秦羽良心中这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当下哈哈一笑,果然随意多了,对朱以海道:“六爷若是这样一位主子,那卑职没二话,只要我活着,谁也伤不到六爷和俞大人一根汗毛。”

“怎么?你很能打吗?”

“那六爷是没看见呀,昨日卑职在城楼上守城时,顺着云梯爬上来的鞑子,咱一挑四,丝毫不落下风!”

“那就好,鞑子兵我是实在见识了的,个个都跟棕熊似的,你能一挑四,已然了不起的很了。

只是还有,咱们毕竟是去流贼的营地,借他们的光儿离开嵫阳,袁时中咱们谁也没接触过,据说他在洛阳该是吃了不少福藩的肉,这样一个凶神恶煞之徒,虽然号称仁义,也不得不防,他若是临场突然翻脸,你有何对策?”

朱以海把身上抹的差不多了,一摆手,二人出了显敬斋,他问道。

“那卑职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他饶命,让他以为卑职是个怂包软蛋,趁其嚣张意满之时必然放松戒备,卑职突然暴起,便将他擒住了,咱三人便押着他回嵫阳!”

秦羽良既听朱以海说让他不要拘着,这便瞬间恢复了他武夫的本色,边走边比划着说。

“哎呀,可以!有勇有谋。”就这样二人倒是越聊越是热络,一问一答,再加上答完之后朱以海往往从旁评论几句,秦羽良便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是山西大同人,大同是朝廷的九边重镇之一,家里是军户,世代都是边军。

朝廷把山东浙江的备倭军调到了辽东打鞑子,又把九边的一些兵力调到了中原打流贼,他自己就是在河南跟李自成结结实实的接了好几场硬仗,洛阳陷落之前,他凭功劳再加上侥幸,调到了山东来做千户。

都指挥使佩服他的战功,就把他派到王府来做千户,本想着是来清闲享福的,才待了半年多,鞑子就一路从长城外打到了山东南边的兖州府!

这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都不能称作势如破竹,简直是形同撕纸,不禁感慨:“大明这是怎么了?”

二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北门,俞起蛟已经在城门下的门洞里等着了,见这千户一路那话都停不下的给六公子讲东讲西,结合昨日在城楼上范淑泰诘责他的话,不禁脸色不善。

只是三人出城是奉王命在身,要去办正事的,也不便发作。

秦羽良眼见俞大人的脸色,当即便闭了嘴,自己虽是千户,在文臣面前,屁也不算。

更何况俞大人又是人所敬仰的道德君子,秦羽良不得不收敛起来。

朱以海在一旁瞧着不禁好笑,说实话,他对于此城的未来存亡早已一清二楚,所以远没有俞起蛟那般忧心忡忡,恨不得一副时刻准备“报明君,死社稷”的状态。

三人就这样低调的出了城,城外遍地都是兵戈尸体,嵫阳城大难方止,一切百废待举,有的是忙不完的事,首当其冲就是抢修垮塌的城墙,那城高墙厚,修起来极为困难。

再加上两昼夜的攻城,壮丁人人带伤,便是妇女都上阵搬运物资粮食也是个个筋疲力竭,大家抢修城墙已是勉强,城外的战死尸体,暂时是顾不上了。

建州兵对此城志在必得,所以城外伏尸遍野的满洲兵尸也并不着急收拢,一切都等攻下此城之后再说,俞起蛟看到这边情状,当然料想的到,只有忧心更甚,一刻也不想耽搁,脚步走的颇快,旷野上一片寂寂。

“俞大人,建奴的兵尸也无人理会,恐怕下次攻城绝对在咱们从南京带援兵回来之前便会发生。”朱以海紧跟几步抢到俞起蛟的身前说道。

“况且城中已是强弩之末,下次攻城十九抵御不住,但纵然如此,咱们也要去,听天命,尽人事,天命如何尚未可知,但人事如何,全在你我。”俞起蛟接口道。

“那先生以为,咱们到了南京,就一定能请援兵回来吗?此刻是崇祯十五年,张献忠兵锋该是以在南直隶,若是以逼近庐州,那离南京多近啊!史阁部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分不出兵来救咱们兖州。”

朱以海对于张献忠都干过什么也经常看过,现在崇祯十五年年末,这光景,还差一年多大明就亡国了,哪还有什么兵粮钱饷样样充足齐备的地方呀?

这件事俞起蛟知道的更为详细,张献忠攻破庐州是今年五月份的事,邸报在六月传到兖州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了。

南方有张献忠,北方有李自成,两项权衡的话,李自成矛头直指京师,京师以北,山海关外鞑子大兵非但压境,更是已经入寇到了鲁南,九边更要防着已被建奴收服的蒙古诸部乘虚而入。

所以北边的兵是无论如何动不了的,只能从南边着落。

“现在只能赌,献贼是要西进川蜀,还是要东攻留都了!”俞起蛟把事事都盘算的清楚明白,这倒是出乎了朱以海的意料之外。

“张献忠恐怕是要西取四川的,便是因为史阁部坐镇留都,南京无懈可击。

但若是咱们到了南京苦求之后,史阁部派兵来援,那留都松懈,岂不是让张献忠有机可乘?”朱以海有意要探探俞起蛟的虚实,他既然能看到这一步,说明搞不好是个大才呀!

“那便只有先引诱献贼攻入西川,咱们再请南直隶的兵力回援兖州!咱们先到留都请史阁部因地制宜的思虑下,有无这种可行之法。

应当是只需时间等待献贼做出抉择便可,那便是看张献忠先进攻川蜀,还是鞑子先攻破兖州了!”

朱以海默然无语,因为他很清楚,张献忠攻入四川,是崇祯十六年末,十七年初的事了,但要按照历史来断,此刻兖州府也早该陷落,俞起蛟已然身死了,但现在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身边,要一起去南京。

所以张献忠到底什么时候打四川,现在难说的很了。